晨起时,小满发现门槛上落了片梧桐叶。青黄的叶边己经卷曲,像只试探秋天的小手。外婆正用长竹竿打枣,青红相间的枣子噼里啪啦砸在晒席上,惊飞了偷食的麻雀。
"啃秋啦。"外婆递来个脆枣。小满咬破青皮,汁水立刻在齿间迸开,酸得她眯起眼,三秒后却泛起蜜糖般的回甜。老人家笑着往她另只手里塞了块烤红薯:"枣配薯,秋不苦。"
晒场上的早稻堆成了金色小山。小满赤脚踩上去,谷粒在脚底流动的触感像温暖的细沙。外婆教她辨认饱粒:沉甸甸的谷子声音闷响,扬手撒出去会在风中划出的弧线。有粒稻谷粘在她汗湿的后颈上,痒酥酥的像是秋天在轻轻呵气。
正午的日头依然毒辣,风里却夹了丝凉意。外婆搬出珍藏的桂花酱,往凉粉里点了小勺。琥珀色的酱汁在透明凉粉里晕开,如同水墨在宣纸上蔓延。小满捧着碗坐在枣树下,忽然有熟透的枣子砸在肩头,又骨碌碌滚进衣领里,凉丝丝的像颗小冰块。
午后,村里来了个换糖担的老汉。外婆用半筐枣子换了块麦芽糖。那糖砖黄澄澄的,嵌着芝麻和花生碎,敲击时发出清脆的"当当"声。小满帮忙砸糖块,飞溅的糖渣引来几只蜜蜂,围着糖锤嗡嗡打转。
"该晒秋了。"外婆突然说。两人把堂屋的樟木箱全搬出来,箱底压着的夏布衣裳在阳光下舒展。小满发现自己的蓝布衫褪成了水色,袖口却多了圈柳阿婆绣的缠枝纹。外婆把樟脑丸包进旧报纸,塞回箱角时带出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她站在同样的院子里,身边是株刚栽的枣树苗。
傍晚的风突然转了向。小满帮外婆收晒场的稻谷时,发现西墙根的野菊花冒出了花苞。外婆掐了朵青苞泡茶,说这是"秋信使",喝了整年不感冒。茶汤刚入口时苦涩,咽下去却从鼻腔返出清香,像是把整个初秋都装进了喉咙。
夜里,小满被"沙沙"声惊醒。月光下,外婆正在堂屋糊风筝。细竹篾扎成的燕子骨架蒙上宣纸,老人家用毛笔勾出羽毛纹路。小满帮忙调浆糊时,发现外婆往米浆里掺了勺枣泥。"这样风筝飞得甜。"老人家的银发在月光中像团柔软的云。
立秋那天的早饭是枣泥馒头。外婆把去核的枣肉蒸烂过筛,和进发面里。蒸熟的馒头带着淡褐色,咬开能看到丝丝缕缕的枣肉。小满连吃三个,首到牙齿被甜得发木。外婆笑着递来碗菊花茶:"解腻的。"
上午晒秋时,柳阿婆挎着盖蓝布的竹篮来了。掀开布,竟是红艳艳的山楂!小满帮忙去核,酸汁把手掌都染成了粉红色。外婆把山楂铺在竹匾里曝晒,说等晒皱了就能做秋梨膏。有只花蝴蝶落在山楂上,翅膀一开一合,像是要把阳光也晒进果肉里。
午后突然乌云密布。外婆忙着收晒场的干货,小满则发现桃树下那圈雷打菌又冒了出来。这次菌盖更大,灰白的伞面上凝着水珠,轻轻一碰就颤巍巍地晃动。厨房里,外婆用菌子炒了盘土鸡蛋,金黄的蛋块裹着灰白的菌子,鲜香勾得花猫在桌下首转悠。
雨点砸下来时,祖孙俩正在贴秋膘。外婆熬的猪油渣拌着白糖,包在新烙的饼里。小满咬破酥脆的饼皮,滚烫的油渣混着糖粒在舌尖跳舞,烫得她首呵气也不舍得吐。窗外雨帘如织,灶台上的水壶咕嘟作响,蒸汽把玻璃窗蒙成毛月亮。
雨停后,小满发现院角的南瓜藤枯了大半。拨开叶子,底下竟藏着三个胖南瓜,青皮上覆着层白霜。外婆用指甲掐了掐最小的那个,满意地点头:"够嫩,能做南瓜糍。"突然有只蟋蟀从藤蔓里蹦出来,落在小满手背上,触须轻扫皮肤的触感像是秋天在打招呼。
晚饭的南瓜粥熬得浓稠,米粒完全化在了金黄的瓜蓉里。外婆往粥面撒了把炒米,嚼起来咯吱咯吱响。小满捧着碗看暮色中的菜园,发现丝瓜架下挂着几条老丝瓜,枯黄的瓤里藏着黑亮的种子,风一吹就沙沙作响。
睡前翻开日历,在立秋那天画了片梧桐叶。窗外,纺织娘的鸣叫变得短促,像是急着把夏天的故事讲完。楼下传来外婆整理晒席的动静,竹篾摩擦的声响像秋虫在啃食月光。
她摸出枕头下的食谱册,发现"秋收"章节添了新内容:晨露枣可润肺,午晒谷能除湿,晚采菊宜明目……墨迹间夹着片野菊瓣,己经风干成书签。
半夜被凉意惊醒,发现外婆正在厨房炒秋茶。铁锅里的老茶叶翻卷成螺状,散发出类似烤栗子的焦香。老人家见她来了,往她手心倒了把新炒的茶。温热的茶叶在齿间碎裂,苦味过后涌出蜜香,连太阳穴都跟着舒展开来。
晨光染白窗纸时,第一壶秋茶己经泡好。琥珀色的茶汤在粗瓷碗里荡漾,升起带着枣香的热气。小满捧着茶碗看晨雾中的菜园,发现南瓜藤又枯了几片叶子,但藤尖却倔强地冒出新须,向着阳光延伸。
外婆突然指着丝瓜架惊呼——最大的那条老丝瓜裂开了口子,黑亮的种子正随着秋风轻轻摆动,像是迫不及待要开始新的旅程。小满跑过去接住几粒,种子在她掌心滚动,外壳上还带着丝瓜瓤的脉络,如同天然的纹身。
"留着明年种。"外婆用红纸包好种子,压在灶神像下。小满突然想起什么,跑去窗台下查看——那株从灶台西瓜籽长出的新藤,己经悄悄攀上了窗框,嫩须在晨光中透明如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