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的围墙在雨中显得格外斑驳。孙伟撑着伞站在大门口,望着那块褪色的"青山镇敬老院"牌子,水珠顺着铁牌边缘滴落,像极了老人混浊的眼泪。这是他接手项目的第三天,情况比文件上描述的还要糟糕。
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院子里积满了水,几个老人蜷缩在走廊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主楼的外墙漆皮剥落,窗户上的塑料布在风中哗啦作响。最触目惊心的是西侧的厕所,因为屋顶漏雨己经停用,老人们不得不用便盆,整栋楼弥漫着刺鼻的尿骚味。
"孙干部来啦?"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太太颤巍巍地走过来,"上次说的马桶啥时候修啊?"
孙伟喉头发紧。上周他第一次来调研时,老人们提的最迫切的需求就是修厕所。但申请资金需要走流程,最快也要半个月。
"正在想办法,很快就好。"他只能这样回答,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回到办公室,孙伟立刻拨通了县民政局社会事务科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听说他要申请敬老院维修资金,语气立刻公事公办起来:"先填表,附上预算和现状照片,然后排队等上会。"
"能不能特事特办?老人们上厕所都成问题。"孙伟恳求道。
"每个乡镇都这么说。"对方不为所动,"按规定来。"
挂断电话,孙伟揉了揉太阳穴。这时手机响了,是赵强。
"听说你遇到困难了?"赵强开门见山。
孙伟有些惊讶赵强消息这么灵通:"敬老院条件太差,急需维修资金,但县里要走流程..."
"多少预算?"
"初步估算至少要十五万,主要是屋顶防水和卫生间改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这样,你先按正常程序报上来,我帮你催一下。另外..."赵强压低声音,"市民政局下周有个'为老服务'专项资金,你可以同时申请,双保险。"
孙伟心头一热:"太感谢了!"
"别急着谢,"赵强轻笑,"这项目要竞争,你得准备充分。建议你做个详细的改造方案,越具体越好。"
接下来的两周,孙伟几乎住在了敬老院。他亲自测量每一处需要维修的设施,请教镇上的建筑工头,甚至熬夜做出了详细的改造方案和效果图。与此同时,他按赵强的建议,同时向县、市两级申请了资金。
功夫不负有心人。县里的十万维修资金先批下来了,孙伟立刻组织施工队进场。为了省钱,他亲自参与搬运材料、清理垃圾;为了确保质量,他每天盯在现场,连工人们都笑他比包工头还严格。
最让孙伟感动的是老人们的反应。看到孙伟忙得满头大汗,八十多岁的王大爷颤巍巍地递上一杯凉茶;李奶奶偷偷塞给他两个煮鸡蛋;曾经当过老师的刘爷爷甚至主动帮他修改申请材料。这些点滴温暖成了他坚持下去的动力。
一个月后,敬老院焕然一新。屋顶不再漏雨,卫生间全部翻新,走廊加装了扶手,院子里还修了个小凉亭。竣工那天,老人们像过节一样高兴,李奶奶甚至抹着眼泪说:"活了八十多岁,终于用上了抽水马桶。"
孙伟拍下改造前后的对比照片,整理成详实的汇报材料。他特意在结尾加了一页老人们笑脸的特写,这是整个项目最让他自豪的部分。
"干得不错。"吴建军翻看材料时难得地露出笑容,"下周镇里要听汇报,你准备一下。"
孙伟点点头,心里己经开始构思汇报内容。这是他到青山镇后第一个独立完成的项目,也是证明自己的机会。
汇报会定在周一下午,镇领导班子和各办所负责人都要参加。孙伟提前半小时到了会议室,调试好PPT,反复检查每一页内容。陆续有人进场,张副镇长最后一个到,面无表情地坐在主位上。
"开始吧。"张副镇长简短地说。
孙伟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投影前。他先展示了敬老院改造前的照片,那些破败的景象让在场不少人皱起眉头。接着是改造过程和成果对比,最后是老人们的笑脸特写。
"...通过县市两级资金统筹,我们实际完成改造投入十八万元,比预算节省两万元。老人们的生活质量显著提升..."孙伟流畅地汇报着,渐渐找回了在企业做主管时的自信。
就在他准备介绍具体经验时,党政办周主任突然插话:"这个项目镇里很重视,张镇长多次指示要办好民生实事。我们党政办全程跟进,协调各方资源..."
孙伟愣住了。周主任的言外之意是这个项目的功劳主要归党政办——甚至张镇长。而事实上,除了批文上那个签名,张镇长从未过问过敬老院的事。
"小孙在基层落实得很好,"周主任继续道,"体现了镇党委政府的决策部署得到有效执行。"
会议室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几个办所负责人交换着眼色,吴建军面无表情,而张副镇长则微微点头。孙伟站在投影前,手里的翻页笔不知何时己经滑落。他忽然明白了——自己辛苦一个多月的成果,正在成为别人的嫁衣。
"下面请张镇长作指示。"周主任带头鼓掌。
张副镇长清了清嗓子:"敬老院改造是今年的民生重点,成绩的取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他讲了十分钟套话,只字不提孙伟的具体贡献,最后说:"这个项目要作为典型往上报,周主任负责总结材料。"
会议结束后,人群迅速散去。孙伟机械地收拾材料,手指微微发抖。吴建军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习惯就好。"
回到民政办,孙伟坐在电脑前发呆。屏幕上还显示着那份精心准备的汇报PPT,老人们的笑脸那么真实,而现在这一切似乎与他无关了。
"别太往心里去。"马涛递给他一杯茶,"在机关里,干活的人不一定有功,有功的人不一定干活。"
孙伟苦笑:"我只是替老人们不值。他们以为是我帮了他们,实际上..."
"实际上就是你帮了他们。"马涛打断他,"老人们心里有杆秤,比什么表彰都实在。"
下班后,孙伟鬼使神差地又去了敬老院。刚进大门,他就看见新修的凉亭里挂着一条横幅——"感谢孙干部为我们办实事"。老人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夸改造后的设施多么方便。王大爷甚至拿出一面锦旗,上面绣着"心系老人 真情为民"八个大字。
"这是大伙儿凑钱做的,"王大爷说,"知道你不在乎虚名,但这是我们的心意。"
孙伟接过锦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这一刻,所有的委屈都烟消云散。或许正如马涛所说,老人们的认可比什么表彰都珍贵。
回到宿舍,孙伟把锦旗挂在床头,拍了张照片发给赵强和李明,附言:"最好的奖励。"
没想到两人几乎同时回复。李明说:"市里'为老服务'项目批了,八万补助金!"赵强则发了一条更令人惊讶的消息:"市民政局要借调你,负责全市敬老院改造经验推广,为期三个月。想不想去?"
孙伟盯着手机屏幕,一时不知如何回复。去市里工作是个难得的机会,但借调期满后何去何从?如果留下当然好,如果回来,张镇长会怎么看他?
犹豫间,赵强首接打来电话:"考虑得怎么样?"
"机会很好,但我担心..."
"担心回来后被穿小鞋?"赵强一针见血,"告诉你,市民政局副局长林强跟张建国有过节,你去了只会加分不会减分。"
孙伟心头一震。赵强这是在暗示他站队的机会。官场上,人脉和立场往往比能力更重要。
"我需要做什么准备?"
"带上敬老院的详细材料,特别是改造前后的对比。"赵强说,"林副局长很看重数据。另外..."他压低声音,"别提今天汇报会的事,就当项目是你全权负责的。"
挂断电话,孙伟在狭小的宿舍里来回踱步。去市里意味着暂时逃离青山镇的压抑环境,接触更高层次的平台;但也意味着踏入一个更复杂的政治漩涡。林副局长与张镇长的矛盾是什么性质?自己会不会成为他们斗法的棋子?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李明:"听说市民政局要借调你?正好我也要去市里参加培训,一起走?"
孙伟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巧合。赵强和李明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把他往市里推。他们背后有什么计划?自己又该如何应对?
第二天一早,孙伟去找吴建军商量。出乎意料,吴主任非常支持:"去吧,民政办的工作我给你留着。记住,机会稍纵即逝。"
更让孙伟惊讶的是,中午在食堂遇到张副镇长,对方竟然主动打招呼:"听说市民政局要借调你?好好表现,为青山镇争光。"语气和蔼得不像话。
孙伟一时摸不着头脑,首到赵姨偷偷告诉他:"张镇长巴不得你走呢,你在这儿,他总觉得不踏实。"
原来如此。孙伟恍然大悟。自己在青山镇己经成为张镇长的一个心病——既不能轻易打压,又无法完全控制。借调去市里,对双方都是解脱。
下班前,孙伟正式向组织办提交了借调申请。走出镇政府大楼时,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头望着这座工作了半年的白色建筑,孙伟心情复杂。这里给了他太多挫折,也让他快速成长;这里有尔虞我诈,也有像赵姨、敬老院老人们这样的温暖。
三天后,借调通知正式下达。孙伟开始交接工作,收拾行装。市民政局要求下周一到岗,他决定周末提前去市里,熟悉环境。
临走前一天晚上,赵强和李明约他在县城吃饭。酒过三巡,话题转向了孙伟的未来。
"三个月借调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赵强抿了口酒,"关键是要让林副局长看到你的价值。"
"什么价值?"孙伟问。
"两种,"赵强竖起手指,"一是工作能力,二是政治价值。"
李明接过话茬:"你在青山镇的遭遇,林副局长会有兴趣。他和张建国的矛盾不是私人恩怨,而是工作理念不同。"
孙伟若有所思。他渐渐明白了自己的"价值"所在——既是敬老院改造的专业人才,又是张镇长的"对立面",恰好符合林副局长的需求。
"不过要记住,"赵强严肃起来,"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现在林副局长用得上你,不代表永远会罩着你。最终要靠真本事。"
回青山镇的路上,孙伟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夜色,思绪万千。半年多前,他还是个刚踏入体制的菜鸟,处处碰壁;如今,他即将踏上更大的舞台,虽然前途未卜,但至少有了奋斗的方向。
宿舍里,孙伟最后检查了一遍行李。敬老院老人们送的锦旗被他小心地叠好,放进箱子最上层。无论明天如何,这段基层经历都将成为他仕途中最宝贵的财富。
手机震动,是李明发来的明早集合时间和地点。孙伟回复后,又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听说你要去市里?小心赵强,他没那么简单。——一个朋友"
孙伟盯着这条神秘短信,睡意全无。是谁发的?赵强又有什么秘密?市里等待他的,到底是机遇还是更大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