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谁？！”江仪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身体前倾，目光如炬。
周妈妈被自己的话惊了一下，慌忙摆手：“不不不……二小姐，老奴也只是瞎猜……”她定了定神，努力回忆，“一开始，药是我亲自煎的，不敢假手他人。可后来……”她顿了顿，脸上露出困惑，“田妈妈说她娘家以前是开药铺的，识得药性，煎药更在行，主动把这活儿揽了过去。我想着她是院里的老人，娘子待她也不薄，就……就让她煎了。”
“田妈妈？”江仪淬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宣和家的田妈妈？”
“对，对！就是她！”周妈妈点头，她男人宣和原是伺候父亲笔墨的小厮，因为人伶俐，又识文断字，所以很得父亲重用，现在是书房的管事。“田妈妈是……是娘子初入府时，夫人指给娘子的。”周妈妈回忆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她做事一向稳妥，娘子也信任她。她儿子那时候生了场大病，还是娘子拿体己银子给救回来的……按理说……她不该啊……”周妈妈自己也陷入了矛盾。
江章氏指给母亲的人？江仪淬的心猛地一沉。宣和是父亲的心腹……难道……一个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是父亲授意？不，她不敢深想。
“那么，最后是谁在母亲身边伺候，喂她服药？”江仪淬追问，试图找到其他突破口。
“是……碧荷。”周妈妈皱眉回忆道。
“碧荷？”江仪淬对这个名字有些模糊的印象。
“我知道！”芙蕖在一旁接口，“碧荷姐姐踢毽子可厉害了！以前我们常在一处玩。”她看向周妈妈求证。
“是她。”周妈妈肯定道，“二小姐对她印象不深也难怪。碧荷是在娘子去世前半年，夫人突然指派到咱们院里来的，说是原先伺候娘子的灵芝年纪到了，放出去嫁人了，就补了碧荷过来顶缺。这丫头手脚还算麻利，就在娘子身边伺候”
呵，我这个主母大人向来会在人前装贤惠，唯有憎恨母亲这件事她是装都不带装的，怎么会好心派人伺候？这分明是安插眼线！母亲病重之时，药是由田妈妈煎制，碧荷服侍的，这两人都是江章氏安排到院中伺候的……这其中的关联，细思极恐！江仪淬心中冷颤。
“周妈妈，母亲去世之前，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听到小姐如此问，周妈妈蹙眉苦思，半晌，忽然眼睛一亮：“特别的事……倒有一件！就在娘子发病前不久，有天晚上，我哄睡了二小姐您，正准备伺候老爷和娘子安歇，走到门外，听见……听见里面好像吵了起来！声音不高，但听得出老爷很生气，娘子好像在哭……隐约听到老爷质问什么‘信’……‘旧情’……之类的词儿。后来老爷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娘子在屋里哭了半宿……第二天眼睛都是肿的。再后来没多久，娘子就病倒了……”
“信件？”江仪淬喃喃道，她的思绪如一团乱麻。“咕噜噜……”一阵响亮的腹鸣声打破了凝重的气氛。芙蕖捂着肚子，脸涨得通红：“小姐……妈妈……晌午都过了……”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周妈妈这才从沉重的回忆中惊醒，忙不迭地起身：“哎哟，看我这老糊涂！光顾着说话了，二小姐和芙蕖丫头肯定饿坏了！等着，妈妈去给你们弄点吃的！”她手脚麻利，不会儿就端来两碗热腾腾的菜羹和几个杂面炊饼，又翻箱倒柜找出一条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床单和两床打满补丁、却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旧棉被。“先将就用着，总比没有强。”周妈妈心疼地说。
第二日，周妈妈开始教江仪淬二人弹棉，布满老茧的手指轻轻拨弄棉朵："这是细绒棉，你们看，要这样弹…"她拾起弹弓，"看好了，要顺着棉纤维的长势..."，“嘣！嘣！”沉闷而富有节奏的弹棉声在院子里响起。江仪淬学得很认真，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沾湿了鬓边的碎发。芙蕖也咬着牙，努力跟上节奏。这粗重的活计虽然辛苦，却奇异地让她感受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力量。
“哟~！瞧瞧这是谁呀？”一个尖酸刻薄、如同砂纸摩擦般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略显和谐的劳作气氛。三人抬头，只见院门口站着一个干瘦矮小的妇人，穿着灰扑扑的布衫，三角眼，颧骨高耸，薄嘴唇撇着，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讥笑，“千金大小姐不弹古筝，改行弹棉花啦？啧啧啧，太阳打西边出来喽！”
“这是王彪家的。”周妈妈低声提醒，语气带着厌恶。
“哼，王管事吃得脑满肠肥，他婆娘倒瘦得像根竹竿，怕不是家里的油水都被他一个人吸干了吧？”芙蕖小声嘀咕。
江仪淬放下弹弓，拍了拍手上的棉絮，慢悠悠地站起身，斜睨着院门口那尖嘴猴腮的妇人：“这是什么呀？站得远，看不清，还以为是树上的猴子成了精。”她语气平淡，话语却像淬了毒的针。
“你！”王家媳妇被噎得脸一红，随即恼羞成怒，叉腰骂道，“小贱蹄子！到了这庄子上，可由不得你撒野！给我尾巴做人，安安分分地干活！要是敢出什么幺蛾子，仔细你的皮！”她恶狠狠地威胁道。
江仪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也不答话，转身抓起一大把棉花，稳稳地放在弹弓的弦上，对准院门口那个聒噪的身影，手臂猛地发力——
“嘣！！！”
一声巨响，弓弦剧烈震动！雪白的棉絮如同炸开的云团，瞬间喷涌而出，铺天盖地地朝王家媳妇扑去！“咳咳！呸！呸！”王家媳妇猝不及防，被兜头盖脸的棉絮呛得剧烈咳嗽，眼睛都睁不开，手忙脚乱地挥舞着驱赶，狼狈不堪地向后踉跄了几步。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立刻吸引了附近劳作的庄户和闲坐的妇人。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远远地围拢过来看热闹，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显然这王家媳妇在庄上人缘也不怎么样。江仪淬站在院中，她微微仰着头，眼神冷冷地扫过周围的人，飞扬的棉絮落在她的头上、肩上，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无形的、由坚韧和反抗织就的白色战甲。
“干什么！干什么！”伴着呼吸哗啦作响的钥匙声，王彪腆着肚子缓缓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