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石灰坑在废弃院落中冒着腾腾热气,如同一个沸腾的白色地狱。浓烈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压过了井中散发的恶臭。一担担洁白的生石灰被衙役们奋力倾倒入坑中,随即是几桶冷水泼下!
“滋啦——!”
剧烈的反应瞬间发生!石灰遇水沸腾,腾起灼人的热浪和呛人的白烟!白色的浆液翻滚着,迅速膨胀、变稠,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快!搅拌!别让石灰结块!”苏寒站在坑边,不顾热浪扑面,大声指挥着。他脸上、官袍上都沾满了白色的灰点,眼神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坑中翻滚的石灰浆。
衙役们咬着牙,用长长的木棍奋力搅拌着。滚烫的浆液溅到身上,烫起一片片红痕,也无人退缩。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一股要将那口吞噬人命的毒井、那些刻满恨字的冤魂彻底封存、净化的劲头!
石灰浆很快被搅拌成粘稠、均匀的膏状。苏寒抓起一根长柄木瓢,舀起满满一瓢滚烫的石灰膏,走到那口散发着无尽怨气的枯井旁。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井底那累累白骨和刻满井壁的“恨”字。
“封井!安魂!”苏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誓言。他手臂用力,将滚烫的石灰膏猛地倾倒而下!
粘稠洁白的石灰膏,如同天降的琼浆,又如同净世的熔岩,汹涌地灌入漆黑的井口!所过之处,滋滋作响,迅速凝固,将那腥臭的污水、污浊的淤泥、连同那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罪恶与绝望,一并覆盖、封存!
一瓢,又一瓢。衙役们轮番上前,将滚烫的石灰膏不断倾倒入井中。白色的浆液渐渐填满了井口,凝固成坚硬的、洁白的壁垒。那令人作呕的恶臭,被浓烈的石灰味彻底压制、驱散。
随着最后几瓢石灰膏倒入,井口被彻底封死,只留下一个微微凸起的、散发着热气的白色“坟包”。那口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毒井,连同井中堆积如山的白骨和刻满井壁的“恨”字,终于被彻底掩埋在这片象征着净化的白色之下。
然而,苏寒的脚步并未停歇。他端着木瓢,走到井边不远处。那里,是衙役们按照他的吩咐,从井下淤泥中小心清理出来的几具相对完整的骸骨。它们被整齐地摆放在一张临时铺开的草席上,暴露在惨淡的晨光下,无声地诉说着最后的冤屈。
苏寒看着这些白骨,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深沉的悲悯和愤怒。他舀起一瓢滚烫的石灰膏,没有首接倾倒,而是缓缓地、庄重地,如同举行某种神圣的仪式,将洁白的浆液均匀地泼洒在这些骸骨之上。
滚烫的石灰膏覆盖在森森白骨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迅速凝结,将它们包裹在纯净的白色之中。一层,又一层。首到所有的骸骨都被厚厚的石灰覆盖,变成了一座座小小的、洁白的坟茔。
“石灰覆骨,尘归尘,土归土。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恨,本官记下了!你们的仇,本官来报!安心去吧!”苏寒放下木瓢,对着这些被石灰覆盖的骸骨,深深一揖。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院落,带着一种抚慰亡灵的庄严承诺。
做完这一切,苏寒并未离开。他让衙役取来几个大木盆,里面盛满了清水。他亲自挽起袖子,抓起一把生石灰粉,撒入盆中。石灰遇水,再次沸腾,但这次形成的是浓度较低的石灰水溶液。
“把那些盐!那些卤水!还有那些制盐的工具!统统搬出来!”苏寒指着那间罪恶的作坊茅屋,厉声道。
衙役们立刻动手,将屋里那些颜色灰黄、散发着异味的粗盐矿石,浑浊不堪的卤水缸,以及那些简陋肮脏的制盐工具,全部搬到了院中空地上。
苏寒端起一盆刚配好的石灰水,走到一堆劣质盐矿前。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一扬!
“哗——!”
乳白色的石灰水如同瀑布般泼洒在灰黄色的盐矿堆上!
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被石灰水泼中的盐矿表面,原本灰黄的颜色迅速褪去,竟浮现出一片片刺目的、如同鲜血般的深红!那红色如同活物般在盐矿表面蔓延、渗透,在洁白的石灰水映衬下,显得格外诡异和惊心!
“这……这是什么妖法?!”围观的衙役和远处一些被惊动、大着胆子靠近的百姓,看到这一幕,无不骇然变色,纷纷惊呼后退!
“不是妖法!是真相!”苏寒的声音如同洪钟,响彻全场!他又端起一盆石灰水,泼向另一堆盐矿,同样,刺目的深红色再次浮现!接着是第三盆,泼向那些浑浊的卤水缸!
石灰水与浑浊的卤水混合,缸中瞬间如同煮沸一般翻滚起来!更加浓烈的刺鼻气味升腾,同时,缸底和缸壁上,也迅速析出了大量粘稠的、深红色的沉淀物!如同凝固的污血!
“大家看清楚!”苏寒指着那些被石灰水“染红”的盐矿、卤水和析出的红色沉淀,声音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这就是毒盐的真相!这些盐矿本身含有剧毒的杂质!这些卤水更是用肮脏的、甚至可能混合了人畜粪便的污水熬制!石灰水遇毒则变红!这些刺眼的红色,就是毒!是害了李老蔫他们,害了井底无数冤魂的剧毒!根本不是什么天罚瘟疫!”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死寂的院落和更远处围观的百姓心中炸响!
原来……原来是这样!
不是老天爷降罪!
不是鬼神作祟!
是人祸!是那些丧尽天良、为了钱财不惜用毒盐害人性命的畜生造的孽!
“爹——!我的爹啊——!”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哭嚎猛地从人群中爆发出来!一个头发花白、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踉跄着扑了出来,跪倒在那些被石灰覆盖的骸骨前,双手疯狂地捶打着地面,涕泪横流,“我苦命的爹啊!你就是吃了这毒盐才……才变成那副鬼样子啊!不是天罚!不是天罚啊!是这些黑了心肝的畜生下毒啊!大人!青天大老爷!您要给我爹做主啊——!”
老妇人的哭嚎如同点燃了引信,压抑了许久的悲痛、恐惧和愤怒瞬间在人群中爆发!
“我的儿啊!他才十八岁啊!”
“当家的!你死得好冤啊!”
“天杀的盐贩子!天杀的黑心作坊!”
“苏大人!苏青天!您要为我们报仇啊——!”
哭喊声、咒骂声、哀求声汇成一片悲愤的海洋!无数百姓跪倒在地,朝着那被石灰封死的井口,朝着那些覆盖着石灰的骸骨,朝着站在石灰水与刺目红色前如同神祇般主持公道的苏寒,磕头如捣蒜!泪水混合着地上的泥土,在脸上冲刷出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沟壑。
这一刻,真相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尖锐的痛苦!但这份痛苦中,燃烧着的不再是盲目的恐惧,而是指向明确、足以焚毁一切罪恶的滔天怒火!
就在这时,一个衙役跌跌撞撞地从隔离区方向跑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大人!大人!李老蔫!李老蔫他醒了!他能说话了!”
苏寒猛地转头!
只见隔离区的方向,几个衙役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个虚弱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正是之前如同活尸般在棺中抓人的李老蔫!他的脸色依旧蜡黄,眼神却不再空洞,虽然虚弱,但明显有了神智!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院中那刺目的红色盐矿和卤水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
“盐……毒……盐……”李老蔫用尽全身力气,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些深红色的罪证。随即,他浑浊的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流下。
“不是……天罚……”他看着跪地痛哭的乡亲,看着那被封死的白井,看着苏寒,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如同泣血般的悲鸣,“是……人祸啊!”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判决,为这场由毒盐引发的灾难,盖上了血淋淋的印章。
苏寒看着悲愤的人群,看着苏醒的李老蔫,看着那刺目的深红罪证,又看向那被洁白石灰彻底覆盖、封存的井口和骸骨。
他走到井边那小小的、覆盖着石灰的骸骨堆前,再次舀起一瓢石灰膏,庄重地、均匀地泼洒在白色的“坟茔”上,让那象征净化的白色更加厚实、纯净。
“石灰覆骨,安息吧。你们的冤屈,本官定会为你们讨回!”苏寒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如同誓言,在悲愤的哭喊声中,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晨光刺破云层,照在满院的洁白石灰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也照亮了苏寒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这泼天的清白,终于洗去了笼罩青萍的恐惧阴霾,却也将复仇的烈焰,点燃在了每个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