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更漏声像钝刀子割着耳膜。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殿门猝然洞开,灌进的风卷得满地红烛泪乱滚。两个太监拖死狗般架着个宫女进来,青石板拖出一道蜿蜒的血痕。
“惊扰圣驾,按例剜舌。”掌事太监王德全躬着腰,声音卡在嗓子眼里。那宫女喉咙嗬嗬作响,被血沫糊住的眼珠死瞪着苏落,指甲在砖缝里抠出刺啦声。
玄黑袍角踏过血泊停在苏落面前。“怕了?”赫连烬的嗓音裹着夜露的寒气,赤金护甲勾起她下巴。烛光跳进他瞳仁深处,那里头没有半点人味,只有两簇幽冷的鬼火。
苏落浑身绷紧。袖中毒簪机簧抵着腕骨,冰凉刺骨。她垂眼盯着他腰间佩剑——剑鞘镶的蓝宝石裂了道缝,血丝正顺着缝隙往下渗。
“抖什么。”护甲猛地收紧,几乎掐进她颌骨,“苏家嫡女不是最擅琴?去,给孤奏一曲《安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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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焦尾琴横在案上,七根弦绷得像绞索。苏落指尖悬在冰弦上。嫡姐苏明月琴技冠绝京城,可她自己……幼时为采药冻伤手指,连最粗的麻绳都捻不稳。
“铮!”
第一声就劈了调。赫连烬斜倚在龙榻上低笑,腕骨一翻,酒盏泼在琴面。琥珀光顺着琴弦淌下,像道溃烂的脓疮。“京城第一才女?”他靴尖碾过地上宫女的断指,“喀吧”一声脆响,“还是苏家送了个西贝货来糊弄孤?”
殿内死寂。王德全的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衣领。苏落看着酒液里自己扭曲的倒影,突然伸手打翻砚台!浓墨泼上琴身,彻底污了焦尾金徽。
“臣妾……臣妾见血手抖。”她伏地叩首,散落的发丝遮住眼底寒光。染墨的袖口暗纹下,一点银簪尖顶破衣料。
赫连烬起身。玄靴踏着血泊停在她眼前,龙涎香混着铁锈味压下来。“手抖?”他猛地攥住她手腕向上扯!袖管滑落,露出腕骨内侧一道陈年旧疤——那是十二岁为采悬崖雪莲坠落的割伤。
“这疤……”他指腹重重碾过疤痕凸起处。苏落心跳骤停。当年暴君遇刺,她撕衣带裹伤时曾露出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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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颈侧动脉突地剧痛!赫连烬铁钳般的手己扼住她咽喉:“说!你到底是谁?”窒息感灭顶而来,眼前炸开血红的光斑。苏落袖中药囊在撕扯中裂开,艾草混着曼陀罗籽的辛香轰然炸开!
暴君扼喉的手猝然僵住。他指节痉挛着抵住太阳穴,额角青筋虬结凸起,仿佛有活物在皮下游窜。喉间挤出野兽般的嗬嗬声,钳制她的力道竟松了三分。
“香……”他染血的护甲抠进自己额角皮肉,“哪来的香?”
苏落肺里呛进空气,咳得撕心裂肺。殿角蟠龙柱后,半张铁面具无声探出——影七的视线死死钉住地上散落的青灰药粉。他认得这气味。十年前羽林卫叛乱夜,正是这曼陀罗混艾草的焦香,止住他腰侧汩汩冒血的刀口。
“陛下!”王德全突然扑跪在地,“刑部大牢走水,逆党恐要趁乱……”
赫连烬眼底血光暴涨。他猛地甩开苏落,玄色大氅擦着她脸颊扫过,像挨了记冰刃。“看好这赝品。”靴声踏碎殿门时,他最后瞥来那眼,仿佛看一件裂了璺的瓷器,“待孤回来,剜目验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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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
殿门轰然闭合。苏落瘫在冰冷的金砖上,指尖摸向发间毒簪。簪尖蓝髓晶硌着指腹——波斯贡品,宫中仅三支。苏明月曾当众摔碎过一支,骂这异域宝石是“蛮族秽物”。
“娘娘?”小宫女抖着手捧来铜盆。水面晃着苏落惨白的脸,颈间指痕紫胀凸起,腕骨旧疤还在突突跳痛。她突然掬起冷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巴滴进衣领,冰得人一激灵。
“取《心经》来。”她声音嘶哑如裂帛。
烛泪在案头积了厚厚一滩。苏落提笔蘸墨,笔尖悬在宣纸上方。她腕骨发力,墨汁淋漓泼洒,第一笔就污了半张纸——不是苏明月的簪花小楷,而是筋骨嶙峋的狂草!
“啪嗒。”
血珠从她袖口坠下,在宣纸上泅开红梅。毒簪机簧不知何时划破了她小臂。苏落盯着那点猩红,突然反手将笔杆狠狠砸向砚台!墨汁西溅,污了满纸经文。
“惊梦症犯了……”她染血的指尖抚过狂草墨迹,喉间逸出半声笑,“陛下要剜目验真呢。”
窗缝外,铁面具的暗影晃了晃。影七的视线钉在狂草落款处——那“安”字最后一笔如刀似戟,劈裂了洒金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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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七的指腹捻过窗棂缝隙里飘出的半片曼陀罗籽壳。十年前雪夜,那女孩腕间刀疤渗着血,却把最后半株曼陀罗捣碎敷在他伤口。他望向殿内伏案的身影——女人染血的袖口下,旧疤正被墨汁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