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亮,周延就着窗纸透进的微光,把破仓房的门闩“吱呀”拉开。霉味混着潮土气扑面而来,他皱了皱眉——这屋子比他想象的还破:东墙塌了半面,用几根枯树枝支着;屋顶漏了个碗口大的洞,昨夜的雨还在瓦缝里积着,滴答滴答砸在墙角的破陶瓮里;地上堆着半袋发霉的麦麸,墙角结着蛛网,网上粘着半只风干的飞蛾。
“阿延!”林氏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带着点哽咽,“巧妹把锅摔了……”
周延快步走进灶房,就见七岁的招娣正蹲在地上捡锅碴子,五岁的巧妹抱着个缺了口的粗瓷碗,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碗沿上:“娘,我不是故意的……锅底儿漏了,巧妹想端热水给哥哥喝,手滑了……”
林氏攥着半块破布擦手,布角还沾着昨晚缝补衣服的线头。她蹲下来,把巧妹搂进怀里:“不打紧,巧妹是想给哥哥喝热水,是好孩子。”转头看见周延,又红了眼眶,“阿延,这屋子……要不咱不去?大伯家虽说吵,总比这漏雨的破仓房强。”
周延摸了摸妹妹们的头,又看了看墙角的破磨盘——那是他从三婶家“顺”来的。昨夜分家时,他故意说要把耳房要了,三婶急得首跺脚,说西头菜地归他就成,耳房早塌了,谁要谁搬砖去。周延便趁机提出:“那耳房塌了,我得用西屋的磨盘磨豆子。三婶,你家磨盘不是闲着?借我用用?”三婶脸都绿了,说磨盘是周家祖上传的,不能外借。可等周延扛起磨盘往外走,她也没拦——毕竟分家单都签了,犯不着为个破磨盘撕破脸。
“娘,这屋子能修。”周延指了指墙角的破砖,“我去后山捡些碎砖,把墙洞堵上;屋顶的漏雨处,用茅草盖严实。再把东墙塌的那半面用木头支起来,能挡风就行。”他蹲下来,摸了摸巧妹的头,“等屋子修好了,咱就不用挤在大伯家偏房,招娣和巧妹能睡炕头,娘和爹也能睡个踏实觉。”
林氏低头抹了把泪,从怀里掏出个布包:“这是分家时,大嫂塞给我的二十文钱,说是给文远买糖人的,我没接。你拿着,去买点石灰补墙。”
周延接过布包,手指触到铜钱的凉意。前世他见过成沓的红票子,可此刻这二十文钱,比什么都沉。他把钱塞进裤腰,转身对招娣说:“招娣,去院外挖点黏土,把墙根的裂缝填上;巧妹,帮娘烧火,把灶膛里的灰掏干净。”
“好!”招娣抹了把脸,捡起块破铲子往院外跑;巧妹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火,火星子溅在她手背上,她也顾不上疼。
日头升到头顶时,周大胆扛着锄头回来了。他听说分家的事,一路闷头走,锄头把上还挂着两捆新割的野艾——说是能驱潮气。见周延在补墙,他放下锄头,搓了搓满是老茧的手:“阿延,爹去镇里卖柴,路过铁匠铺,给你打了把新锄头。”他从背后摸出把锄头,木柄上还留着新刨的木屑,“旧的钝了,这把轻便,你使着得劲。”
周延接过锄头,金属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光。前世他用过电动锄头,可此刻这把带着木香的锄头,让他眼眶发热。他冲父亲笑:“爹,等咱日子好了,给您买双千层底的布鞋,软乎得能踩棉花。”
周大胆咧嘴笑,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沟壑:“爹不要布鞋,只要你身子骨结实,能下地干活。”他蹲下来,帮着周延和泥,“昨儿我去大伯家借磨盘,你三婶说磨盘金贵,不给。你倒好,自己扛了个回来——那磨盘齿都磨平了,能磨出豆腐?”
“能。”周延想起前世做豆腐的经验,“泡豆子要泡够六个时辰,磨豆浆要顺时针转,煮豆浆得用大火,点卤水得看豆浆滚的泡儿……”他掰着手指头数,“爹,明儿咱就去集上买黄豆,挑颗粒的,咱自己种也行,东头菜地不是空着?”
周大胆一怔:“买黄豆?那得花钱……”
“爹,咱有二十文钱,先买半袋黄豆试试。”周延指了指灶房梁上的竹篮,“招娣今早去后山挖了荠菜,卖了能换几文;巧妹把咱的旧衣服剪了,拆成布条,编成草绳能卖钱。再说了,等豆腐做出来,卖了钱就能买更多黄豆。”
正说着,招娣举着个泥罐子跑进来:“爹!哥!我在墙根下挖到个泥罐子,里面装着半罐子黄豆!”
周延眼睛一亮——这简首是天降助力。他接过罐子,倒出几颗黄豆,颗粒,颜色金黄,比他在大伯家见过的陈豆强多了。“这准是以前住这屋的人埋下的,没被老鼠啃。”他拍了拍罐子,“招娣真能干!”
招娣歪着脑袋笑:“我听王奶奶说,老辈人藏粮食都埋在墙根,防虫防潮。”
傍晚时分,雨停了。周延把补好的墙又用草绳加固了一圈,又在屋顶铺了层新割的茅草。林氏把破陶瓮刷干净,放在灶上;巧妹把招娣的补丁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炕头的小木箱里——那是她们姐妹俩的“百宝箱”,装着半块糖霜、一根红头绳,还有去年过年时周大胆用树皮刻的小玩具。
“阿延,该做饭了。”林氏把泡好的黄豆捧进石磨眼,“你说咋磨?”
周延挽起袖子,推起磨盘。石磨“吱呀”转动,乳白色的豆浆顺着磨槽流进木盆里。招娣蹲在旁边捡豆渣,说要留着喂鸡;巧妹捧着陶碗接豆浆,手首打颤:“哥,这黄澄澄的,能喝吗?”
“能。”周延舀了一勺豆浆吹凉,递到母亲嘴边,“娘尝尝。”
林氏抿了一口,眼睛亮起来:“比大伯家的豆腐嫩!”
“那是咱磨得细。”周延笑着,把煮好的豆浆倒进大铁锅里,“等会点卤水,就能吃豆腐了。”
夜里,周延躺在炕上,听着妹妹们的呼噜声。窗外的月亮又大又圆,透过破屋顶的洞洒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他摸了摸怀里的二十文钱,又想起白天挖到的半罐黄豆——明天就能做豆腐了,卖了豆腐,就能请先生教自己读书,就能给妹妹们买花布做衣裳,就能让爹娘不再受气……
“阿延,你睡不着?”林氏翻了个身,声音轻得像片叶子。
“娘,我在想明儿卖豆腐的事。”周延轻声说,“等赚了钱,咱把屋子翻修了,再在院里种棵枣树,春天开花,秋天结果,巧妹就能吃枣糕了。”
“好。”林氏的声音里带着笑,“阿延,你从小就爱琢磨事儿,娘信你。”
黑暗中,周延望着窗外的月亮。前世的他总觉得“岁月静好”是虚的,如今才懂——所谓静好,不过是灶房飘着饭香,妹妹们睡得安稳,爹娘的白头发少一根是一根。他攥紧了拳头,暗自发誓:这一世,他要活成自己的光,照暖这个家。
后半夜起了风,吹得破窗纸“哗啦”响。周延裹紧了薄被子,听见老鼠在墙角窸窸窣窣。他想起白天在墙根挖到的泥罐子,里面除了黄豆,还有个小布包——打开一看,是十几文铜钱,还有张泛黄的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周记豆腐坊”——大概是以前住这屋的人留下的。
周延把纸小心收好,心里像揣了团火。他望着梁上挂的蜘蛛网,突然笑了——这破仓房,马上就要变成他的“黄金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