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笙踩碎第五片落在走廊的银杏叶时,帆布鞋尖沾了点泥渍。办公楼的玻璃幕墙映出她眼下的青影,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了三下,屏幕上「安雨泽」三个字像枚生锈的图钉,扎得她指尖发颤。她划开消息框又迅速锁屏——「降温了」后面跟着的天气预报,被她看成了某种敷衍的借口。
七班教室的门被风吹得吱呀响,林墨正用小刀在课桌肚里刻字,新换的创可贴边缘卷了边。凉笙把点名册摔在讲台上时,后排传来压抑的窃笑,那个总把校服穿成披风的男生正用粉笔头砸向窗边的麻雀。她深吸一口气,想起抽屉里没拆封的润喉糖——那是安雨泽上周硬塞给她的,说「讲课别太用力」。
教导主任领人进来时,凉笙正擦掉黑板上的涂鸦。那女生倚在门框上,银灰色挑染的头发编成脏辫,马丁靴尖沾着暗红漆点,牛仔外套上钉满了骷髅头徽章,拉链只拉到肚脐,露出内侧绣着的玫瑰刺青。全班瞬间安静,连林墨都停下了刻刀,浅褐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
「新来的转学生,苏芮。」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带着惯有的无奈,「以后在七班……凉笙老师多费心。」
苏芮没看主任,径首走向教室后排,经过凉笙身边时,一股浓烈的烟草混着薄荷味扑面而来。她把巨大的铆钉背包甩在空桌上,金属链条撞得桌面哐当响,掏出的不是课本,而是本封面画着滴血月亮的速写本。
「苏芮同学,」凉笙走到她桌前,尽量让声音平稳,「校规规定不能染发,还有……」她指了指那截露在外面的腰腹,「着装要整齐。」
苏芮抬眼,烟灰色美瞳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她嘴角勾起个嘲讽的笑,露出左侧酒窝里的银色唇钉:「老师管得真宽。」话音未落,速写本被她随手翻开,第一页画着个被绞刑架吊死的小丑,旁边用哥特体写着「wele to hell」。
林墨突然嗤笑出声,引得苏芮侧目。两人视线碰撞的刹那,凉笙看见苏芮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而林墨则迅速低下头,继续刻他的课桌。窗外的银杏叶又落了几片,粘在玻璃上像褪色的符咒。
午休时凉笙在办公室啃三明治,手机第三次亮起。安雨泽的消息躺在置顶对话框里,最新一条是昨天凌晨发的:「在忙,勿念。」她盯着那西个字,想起夜店那晚他衬衫领口的口红印,想起他解释时眼底的沉郁,胃里突然一阵抽痛。
「凉笙老师。」苏芮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她靠在办公室门口,脏辫上的银饰晃出细碎的光,「我的转学手续里,是不是少了份心理评估报告?」
凉笙咽下嘴里的面包,看见她手里捏着份文件,封面上「青少年心理干预中心」的印章格外刺眼。苏芮晃了晃文件,烟灰色美瞳映出她身后墙上的「师德标兵」奖状:「他们说我有反社会倾向,建议老师多盯着点,免得我把谁捅了。」
这话让凉笙猛地抬头。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苏芮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她嘴角的笑依旧嘲讽,指腹却无意识着速写本的边缘——那里露出一角画稿,是个手腕缠着绷带的女孩,绷带缝隙里渗出的不是血,而是黑色的玫瑰。
走廊里传来林墨和人打架的喧哗声。凉笙起身时,苏芮忽然把速写本塞给她,指着那页吊死的小丑:「老师觉得,他为什么笑?」
凉笙接过本子,指尖触到纸页上凹凸的笔触。她想起安雨泽说的「疼的时候要喊出来」,想起林墨腕间交错的刀痕,忽然觉得眼前这个戴着唇钉的转学生,和那个用刀刃划开皮肤的少年,像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都在用最尖锐的方式,试探着这个世界的温度。
而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安雨泽的世界边缘,用沉默划开一道名为「在意」的伤口?手机再次震动,这次是条彩信,安雨泽发来的照片里,他办公室的窗台上摆着盆蔫掉的多肉——正是她上次生气时摔在他车里的那盆。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字:「它好像和你一样,在闹脾气。」
凉笙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窗外的银杏叶还在落,苏芮倚在门口看着她,烟灰色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嘲讽,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等待回应的认真。或许有些伤口,需要的不是刻意回避,而是像对待林墨的刀痕、苏芮的刺青那样,小心翼翼地揭开结痂,才能看见底下新生的、带着疼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