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沈瑾舟的高热又起。
他靠在客栈的墙角，额前碎发被冷汗浸透，脖颈上青黑的毒纹像蛛网般蔓延。阿言捏着他的腕骨，指腹下的脉搏紊乱如将断的弦。
"阎罗笑的毒性压不住了。"她收回手，声音冷硬，却藏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紧绷，"再不解毒，三日内，你的五脏就会开始溃烂。"
沈瑾舟低笑一声，唇色惨白，眼底却烧着暗火："言姑娘这是在……担心我？"
阿言没答，转身从药箱底层取出一张泛黄的皮纸——鬼市的地图，边缘处用朱砂标了个小小的"药"字。
"酉时三刻，地下鬼市开市。"她指尖点在一处扭曲的巷道上，"这里有个人，或许能解你的毒。"
沈瑾舟眯起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条件？"
阿言任由他扣着，面无表情："我要你活着，首到查清林氏灭门的真相。"
两人的影子在烛火下交叠，像两把出鞘的刀。
青州城西的枯井像一张腐烂的嘴，井沿的青苔上黏着可疑的暗红色污渍。阿言掀开第三块暗砖时，一股阴风裹着腐臭扑面而来——那是陈年血垢、霉变草药和某种动物油脂混合的腥气。
井壁上的凿痕里嵌着半截指骨，骨缝中生出荧绿的鬼菇。沈瑾舟用匕首挑开蛛网，蛛丝上挂着的却不是蜘蛛，而是一串风干的眼球，随着气流轻轻摇晃。
"踩着我的影子走。"阿言的声音在狭窄的甬道里产生诡异的回声，"别碰墙上的——"
沈瑾舟的袖口己经蹭到石壁，顿时黏上一层胶状物。借着阿言手中夜明珠的微光，他看清那是无数透明虫卵，内里蜷缩着头发丝细的活物。
巷道突然下陷，眼前豁然开朗。
整座鬼市建在巨大的溶洞里，倒悬的钟乳石上挂满铁笼，每个笼里都关着"货物"：长着人脸的黑猫、背生肉翅的幼童、泡在琉璃罐里的连体婴。商贩们戴着青铜傩面，面具眼洞后偶尔闪过非人的竖瞳。
地面铺的不是石板，而是密密麻麻的墓碑，缝隙里渗出幽蓝的磷火。阿言的绣鞋踩过某块碑文时，底下突然传来空洞的敲击声。
"别停。"她拽住沈瑾舟的衣角，"那是食尸鼠在啃棺材板。"
拐角处蹲着个卖灯油的侏儒，陶罐里浮着疑似人脂的蜡块。见他们经过，突然咧嘴露出满口尖牙："新客要买护身灯么？用未嫁女子的心头血熬的……"
沈瑾舟的匕首抵上他咽喉："带路。"
污水河漂着油彩般的虹膜，河面突然拱起个巨大的背脊——某种生物在水下掠过。悬河而建的歪斜木屋前，门帘用少女长发编织，发梢还缀着细小的铃铛。
"是舌骨。"阿言注意到沈瑾舟的目光，"取活人舌根最嫩的骨头磨成的。"
屋内景象更骇人：
药柜的每个抽屉都贴着一张人皮标签
天花板上垂落脐带编成的绳结，末端系着紫河车
铜炉里炖着的药汤中，不时浮出半截手指
药婆从阴影里现身时，脸上的刺青蜈蚣突然蠕动起来——那竟是活物！蜈蚣的百足扎进她褶皱的皮肤里，随着呼吸起伏。
"驼铃谷的小丫头？"她喉咙里像含着碎骨，"三年前你来买过尸香魔芋……"枯爪突然指向沈瑾舟，"这次要买的，怕是这个将死之人的命吧？"
不等二人回答，药婆盯着沈瑾舟颈间的毒纹，突然咧嘴一笑："阎罗笑？有意思……"
枯爪似的手伸向药柜，取出个漆黑的陶罐："龙脑、雪蟾、百年腐心草……"她每报一样，就扔进只毒虫，"最后一味——中毒者的至亲骨血。"
阿言皱眉："他没有至亲。"
药婆的笑声像指甲刮过陶罐："那就等死吧。"
沈瑾舟突然按住阿言的手："多少银子？"
"银子？"药婆怪笑，"我要你腰间那块玉。"
沈瑾舟的指尖触到腰间玉佩的瞬间，眼前突然炸开一片猩红——
七岁生辰，细雪落在朱红宫墙上，年幼的他被父亲按着跪在雪地里。"这是娴太妃赐给小公主的玉佩，"父亲的声音像隔着厚重冰层，"今日起由你保管，死也不能丢。"
半块白玉被强行塞进他手里，凤凰首的断口硌得掌心发疼。远处传来女子的尖叫，宫门缝隙里漏出一角杏黄裙摆，很快被血色浸透。
思绪回到现实，药婆的枯爪在眼前晃动："换不换？"
沈瑾舟猛地回神，发现自己的手正死死攥着玉佩，断口处己经刺进皮肉。阿言盯着他痉挛的手背，突然伸手覆上去——
记忆闪回到灭门夜，十五岁的他撞开祠堂暗格，玉佩在火光中泛着血光。父亲的头颅就挂在院外的旗杆上，铁鹰卫统领用刀尖挑着块染血的杏黄布料："世子是在找这个？"
那布料上正绣着半只凤凰，与他的玉佩严丝合缝。
恍神回到现实，"我们走。"沈瑾舟嗓音嘶哑，却见药婆突然抛来锦囊。
玉佩相撞的脆响中，阿言耳垂的玉坠突然发烫——
林氏医馆，暴雨如注，十岁的阿言蜷缩在米缸里。养父临死前塞给她的玉坠，此刻正映着刀光闪烁。持刀人腰间的玉佩随动作摆动，赫然是半只滴血的凤凰！
沈瑾舟看到阿言耳坠的玉料与自己玉佩同源。
阿言发现两块玉佩的断口能拼成完整凤凰。
玉佩背面刻着两个小字——
「慕颜」
药婆的怪笑声响彻木屋："凤凰泣血，当归——"
他们拿到玉佩冲出木屋时，污水河突然沸腾！
无数惨白的手臂破水而出，铁鹰卫竟是踩着尸筏而来。为首者的面具被阿言银针击碎，露出的面容让沈瑾舟瞳孔骤缩——那人左眼竟嵌着半块凤凰玉佩！
"杀！"独眼人咆哮时，玉佩在眼眶里诡异地转动，"郡主说了——"
沈瑾舟的刀锋己经割开他喉咙。喷溅的血柱中，独眼人突然咧嘴一笑，胸腔里传出"咔嗒"机括声。
阿言猛地将他扑进棺材："是血爆蛊！"
"轰！"
气浪掀翻整条血河，碎肉如雨砸在棺盖上。黑暗中，沈瑾舟的手护住阿言后脑，两人在剧烈震荡中唇齿相撞。血腥味弥漫的狭小空间里，凤凰玉佩突然发出微弱的荧光，照亮了对方近在咫尺的眼睛——
一个带着杀意，一个藏着惊悸。
棺材里，沈瑾舟的呼吸喷在她颈侧，玉佩硌在两人紧贴的胸口。阿言突然发现，那"慕颜"二字旁，还有行极小的刻痕——
「娴太妃赐 永昌七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