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冰渊重归死寂。唯有高处碎冰坠落的簌簌声,如鬼魂叩击棺椁,为这场神魔落幕敲着最后的丧钟。玄冰壁幽蓝的脉管搏动依旧,粘稠的“霜涎”无声漫过下方凝固的黑紫色冰团——那是两具云家刀客的尸体在剧毒与侵蚀下最终形成的坟丘。上方破碎的冰窟透下的光,被渊底弥散的、初九最后遗留的微弱劫灰气息扭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惨白。空气中寒毒、血腥与尸体缓慢腐败的酸腥,混杂成一股能浸透灵魂的绝望气息。
冰壁凹隙间,两具躯体如同被遗忘的殉葬品,几乎融为一体。
凌辰的脸庞深陷在苏璃早己冰冷的颈窝。墨蓝的发丝混杂着冻结的血污,将他半张脸覆盖,仅能看到下颚僵硬紧绷的线条。他的身体保持着最后一刻的姿势,仿佛一块沉甸甸的、嵌在冰壁中的顽石。那双遍布暗银裂纹、如同被砸碎后强行拼凑起来的手臂,一只无力地搭在苏璃冰凉滑腻的腰脊下方,另一只,则深深扣入身下因被大量攫取霜涎而干涸龟裂的冰壳缝隙中,五指如钩,嵌入至深。
无声。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心跳的微颤。宛如永恒的冰棺。
只有极其仔细地观察,才能看到他背后那片恐怖的晶化创口深处——那些如同焦炭死藤与熔融暗银纠缠凝结的管道缝隙之间——一缕缕极淡的、介乎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灰白色气流,如同垂死者喉间逸散的最后一丝暖雾,极其缓慢艰难地流转着。这气流所过之处,附近几条细微如发丝、原本己经冻结枯死的“藤蔓”组织末梢,竟极其艰难地绽开一点几乎难以察觉的、带着某种金属般光泽的、新生的苍芽。
时间在这死域失去意义。
上方冰窟破口处,几声极微弱的、模糊的嘶吼与冰块碰撞声断断续续传来,很快被深渊彻底吞噬。云家残余,或是退走,或是葬身在了这片绝渊中。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漫长如轮回。
嗡……
一声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震动,打破了这片冻结了生死的绝对寂静!
震动的源头——并非凌辰的心脏,而是紧贴着他僵硬胸口位置——苏璃胸前那片巨大空洞之下,心口深处!
那枚融入了她最后一点精魄、被凌辰体内劫鼎力量强行催逼而出、又在她消逝前汲取那最后月魄微光而重新隐入她冰冷血肉深处的——霜月魄晶核!
此刻,这枚沉眠于永冻冰躯最深处的晶核,竟毫无征兆地微微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凝练到不可思议的清冽月光,如同沉睡万载的地下冰泉被无形之力触动,骤然自晶核深处晕开!这光华冰冷澄澈,带着不容亵渎的神性气息,瞬息穿透了苏璃冰封沉寂的琉璃妖躯!
当这缕月光触及凌辰紧贴着她心口的冰冷胸膛时——
嗡!!!
凌辰那枯竭沉寂的识海最深处,那方布满恐怖裂痕、几乎崩溃黯淡的【寒渊劫鼎】雏形,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死灰,猛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颤抖!
并非复苏的喜悦!而是一种被上位存在激怒、又渴望吞噬的狂暴震颤!
劫鼎雏形中心的星旋残骸骤然逆向疯狂旋转!之前被初九意志强行封镇、锁死在劫鼎最底层的、那一丝属于凌辰自身的、被压缩到极致的、属于“生灭”本源的核心意志,如同被投入了炼狱的熔铁,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挤压、引爆!
源自这“生灭”核心的、濒临彻底熄灭的意志之火,在霜月魄晶核那清冽月光照入识海的瞬间轰然燃烧!
意志!是守护这躯壳最后存在的执念!亦是对那“月光”既渴望吞噬又本能抗拒的狂暴!
这股纯粹到极致的灵魂烈焰,混合着劫鼎星旋回光返照般的余热,强行冲破了初九遗留意志的最后禁锢!
凌辰那具早己失去一切感官能力的躯体猛地向上一弓!
“呃——!!!”
一声如同撕开裂帛、又仿佛困兽濒死挣脱铁链的嘶哑喘息,猛地从他紧贴苏璃的喉咙深处挤出!这声音浑浊不堪,混合着胸腔深处撕裂的剧痛与干涸肺泡强行扩张的杂音,却无比清晰地宣告着——意识的强行回归!
深紫色的瞳孔骤然缩紧,复又疯狂放大!失焦的视线短暂地被无尽的混乱与剧痛充斥!但仅仅一瞬,那瞳孔深处便炸开一点刺目的星火——那是劫鼎强行引燃的意识核心之光!
痛!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铁针,在他枯竭的神经末梢同时爆开!碎裂的脏腑、融烂的肌肉、僵死的筋骨、背后那依旧在不断缓慢侵蚀的冰魄雷毒残余……所有被强行冻结湮没的感知洪流般倒灌而入,几乎要将这新生的意识再次碾碎!
活下去!
一个冰冷、暴戾、不容置疑的念头在识海炸开,如同劫鼎最后发出的指令!
他猛地低头!深紫色的瞳孔死死锁定怀中那彻底冰凉、胸前伤口覆盖着厚厚暗红色冰晶的躯体!目光穿透凝固的冰与血污,死死钉在她心口深处那枚散发着微不可察冰蓝光晕、正缓缓沉入肌肉深处、如同封印了永眠灵魂的——霜月魄晶核!
她的死、她的冰冷、她最后注入他体内的所有力量……一切模糊的感知碎片在这一刻被强行串联、灌注了最残酷的解读!
晶核!
核心!
冰魄!
力量!
如同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混乱暴戾的意志驱使着僵硬的手臂!
凌辰那只深嵌在冰隙中、布满蛛网般暗银裂纹的右手,猛地爆发出骨节碎裂般的力量!他不再试图感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再去想那无处不在的痛楚与濒临的死亡,所有残存的意念、连同劫鼎最后榨出的那点混乱能量,尽数灌注手臂!
撕拉——!
一大块被“霜涎”蚀空、冻结着他和苏璃身躯的冰壳被硬生生从冰壁上抠挖下来!
带着令人牙酸的冰裂声,他艰难地、极其笨拙地扭动身体。左手猛地环过苏璃冰冷的颈项,将她的上身狠狠抱紧在自己伤痕累累的胸前!右手则粗暴地抓起那把沾满了腥臭霜涎与冰屑的巨大冰块!不顾苏璃胸前冻结的伤口迸裂出更多缝隙,不顾那晶核沉入肌体深处带起的微光涟漪——
他如同疯狂的矿工挖掘珍宝,也如同绝望的野兽舔舐伴侣的尸体,将那巨大沉重的、边缘锋锐的不规则冰块,狠狠摁向了苏璃心口处晶核消失的位置!更准确地说,是连带着那整块被“霜涎”蚀透、相对脆弱区域,狠狠地压了下去!
挤压!封冻!将最后的“光”,埋入这永恒的冰!
这是守护?这是掠夺?还是……对自身无力挽回一切的残酷惩罚?
没人能回答。
冰冷的“霜涎”混合着他的血与汗水渗入冰块,迅速冻结。巨大沉重的冰块如同一块粗粝原始的墓碑,沉重地压在他环抱苏璃的双臂之间,牢牢封死了她胸前那最后的空洞与晶核沉眠的位置。
当这块沉重的“寒冰碑石”彻底压实、冰冷的触感清晰反馈时——
嗡!!!
他背后的晶化创口深处,劫鼎雏形最后一点星旋残光猛烈跳动了一下!一股极其微弱却精纯的、混合着死寂与新生的奇异力量,如同被挖掘的地脉暖流,被他强行从晶化脊椎末端、那些扎入冰壁深处的劫灰管道中硬生生抽吸了出来!
力量虽弱,却足够驱动一具行尸走肉!
凌辰深紫色的瞳孔中,那点劫鼎燃烧的意志之火骤然凝聚为实质的冰冷光点!他不再去看怀中那被冰碑封冻的无言躯体。
走!离开!
他用尽全身气力,猛地将上半身从冰壁凹坑中拔出!浑身碎裂的筋肉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不顾背后晶化创口拉扯崩裂喷涌出的粘稠灰蓝色光浆!右手如同最坚固的铁箍,死死抱住身前封冻着苏璃晶核的巨大冰块!身体向下一压!
噗嗤!
他抱着冰封苏璃的巨大冰块,如同背负着一座万年冰山,首接从冰壁凹坑边缘滑下!重重砸在下方那被云家刀客污血与劫灰腐蚀覆盖的粘稠“霜涎”层上!
粘稠湿滑的霜涎并未承载住这沉重坠落的冲击!两人一冰如同一体,裹挟着腥臭的冰泥,沿着陡峭倾斜的冰壁凹槽,朝着下方那更加深邃、幽暗、冰冷、脉管搏动似通往地狱之口的深渊——不受控制地加速滑落!
风声在耳边尖啸!刺骨的寒意如同剥皮刮骨!下坠的速度越来越快!无数垂落的、由霜涎凝结的尖锐冰棱挂擦着身体与冰块,留下道道深痕!
凌辰死死抱住怀中沉重的冰封之物,深紫色的瞳孔死死锁定下方深不见底、幽蓝脉管搏动越加清晰汹涌的黑暗!识海中那点即将燃尽的意志之火疯狂摇曳,强行抵御着高速滑落带来的眩晕与失重!
不能停!停下来就是永葬!
力量!劫鼎最后一丝抽吸的力量维系着意志不坠!下方的冰脉搏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在极速滑落中,他背后的晶化创口成了唯一的“雷达”。那些如同晶骨树根扎入冰壁的劫灰管道贪婪捕捉着下方冰脉涌来的、更加精纯古老的寒意。每一次涌动的暖流反馈入劫鼎雏形的星旋残骸,都为那点即将熄灭的意志之火注入一丝微弱的薪柴。
冰壁在身侧高速掠过!无数被霜涎包裹、形态各异、如同冰封怪物的狰狞冰棱擦身而过!好几次巨大的、如同巨兽獠牙倒悬的万年钟乳冰刺几乎将他和怀中的“冰山”贯穿!但凌辰如同未卜先知,紧抱着冰冷的负荷,身体在极小的空间内强行扭转、矮身、贴壁!动作僵硬生涩到极点,却险之又险地避开了一次又一次粉身碎骨的撞击!这是劫鼎雏形对极寒能量流向的本能感应!如同最精密的导航,指引着他向着那冰脉搏动最汹涌的源头——深渊的最深处——不断逼近!
终于!
在滑行了不知多久、仿佛坠入地狱垂首管道的尽头!
下方幽暗的深渊中,搏动的幽蓝脉管光芒骤然炽盛!所有细密的脉络在此处汇流!
那并非想象中的平滑深潭,而是一片巨大无匹、形态极其诡异嶙峋的玄冰群!无数根数十丈粗的巨大冰柱如同支撑世界的巨足,在下方错织、拱卫着一片深不见底的、流淌着粘稠至极、闪烁着更浓郁幽蓝光泽“汁液”的巨大冰涡!冰涡缓缓旋转,散发出亘古的、足以冻结神魂的恐怖寒潮,正是那幽蓝脉管搏动的最终源头!
冰涡中心下方,是仿佛深不见底、连目光都能冻结湮灭的终极黑暗!
而在冰涡边缘,无数错乱巨大冰柱的根部,靠近那片缓缓流淌的幽蓝“汁液”区域的崖壁上——
凌辰深紫色的瞳孔骤然锁定!
一个极其隐蔽的、被一根斜插的巨大玄冰柱半掩着的幽深裂缝!裂缝深处,一丝微弱却迥然不同的气流感应被劫鼎捕捉——那并非此地死寂的极寒,而带着一丝……微弱的、近乎腐朽的……水腥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源自血脉深处的微弱悸动!
正是那道裂缝!冰脉搏动引流的终点!亦是……通向未知的唯一可能!
然而!
就在凌辰强行扭动身体,试图改变下坠轨迹,朝着那道被巨柱半掩的缝隙冲去时——
哗啦啦——!!!
斜插在上方、一根数十丈粗、布满裂纹的巨大冰柱根部,因凌辰高速滑落带起的剧烈气流震动和劫鼎无形抽取的寒潮扰动,本就脆弱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一根房屋大小的尖锐冰锥,如同悬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带着刺耳的崩裂声,轰然脱离了冰柱主体!裹挟着万钧巨力和崩碎的大片锐利冰刃碎片,如同死神收割的巨锤,朝着下方紧抱冰封苏璃、正试图冲入裂缝的凌辰——当头砸落!避无可避!挡无可挡!
灭顶之灾!前路唯一微光,被死神镰刀封死!
“喝——!”凌辰喉咙深处爆发出如同濒死野兽的嘶嚎!他怀中抱着沉重的“冰棺”,根本无法灵活动作!下方冰涡的恐怖吸力更是让他难以变向!
劫鼎燃烧的意志之火疯狂摇曳!近乎油尽灯枯的星旋猛地回光返照般逆向旋转!所有被他强行催动、顺着劫灰管道从冰脉中抽吸而出的寒毒能量,连同他仅存的、燃烧生命的精血意志,被他压缩到极致,尽数灌注双腿!
他不进反退!
双腿猛地蹬踏在下方一根巨大冰柱的棱角处!不顾腿上本就遍布裂痕的骨骼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身体如同被激怒的猎豹向后折返跃起!抱着冰封苏璃的巨大冰块,以违反下坠惯性的姿态,狠狠撞向侧后方的冰壁!
轰隆!!!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背后晶化的创口在猛烈撞击下爆裂开来!粘稠的灰蓝色光浆如同挤破的水袋狂喷而出!但他成功躲开了冰锥砸落的中心区域!
噗!噗!噗!
无数破碎的锐利冰刃如同暴雨般射下!凌辰避开了主干,却无法完全躲开飞溅的碎片!无数冰冷的碎片狠狠扎在他强行扭转后护在“冰棺”前方的肩背和大腿上!刺骨的剧痛混合着劫鼎燃烧的意志之火,在识海化作最后一道惊天动地的咆哮:
“给我——开!!!”
在身体被巨大冰块带着撞回冰冷崖壁、被破碎冰刃扎刺的瞬间,凌辰灌注了所有劫鼎余烬之力的右手猛地探出!
不是抓向岩石!而是……并指如刀!指尖流淌着最后一点死寂与狂暴交织的暗银灰光!朝着那道越来越近、被巨大冰柱半掩着的、布满滑腻霜涎与尖锐冰棱的裂缝边缘——
狠狠一划!一撕!
嗤啦——咔咔嚓!!!
包裹在裂缝入口厚厚一层、由万载霜涎凝成的、坚韧粘稠如同胶皮的“冰痂”层,竟被这蕴含着劫鼎死寂切割意志的一爪硬生生撕裂开一道豁口!粘稠的汁液混合着腥腐气息喷涌而出!
豁口之后!并非坚硬的玄冰!而是一个仅容一人蜷缩进入的、黑沉如兽喉、散发着微弱腐朽水汽的甬道入口!
凌辰用尽最后的力量,双臂死死抱着怀中被数根冰刃钉入、更加沉重的“冰棺”,不顾那豁口内喷涌出的带着强烈腐蚀性的冰冷粘液淋遍全身带来的“滋滋”声和深入骨髓的剧痛,身体如同楔子般狠狠撞入!
噗通!
黑暗瞬间吞噬了他沉重的身体,包裹着冰块的撞击声在狭窄的甬道内回荡。
几乎在凌辰抱着冰封苏璃撞入那未知裂缝的瞬间!
轰隆——!!!
那柄巨大如屋的断裂冰锥,如同宣告末日的冰槌,狠狠砸在他刚才撞开的豁口边缘!狂暴的冲击波混合着粉碎性的冰刃风暴,将刚刚撕裂开的甬道口连同周围一大片冰壁炸得粉碎!无数锐利的玄冰碎片如同倒卷的死亡浪潮,狠狠拍打在裂缝内幽暗狭窄的空间壁上!
无数碎石混合着被震落的巨大冰块,如同泥石流般瞬间填塞、封死了刚刚开启的甬道入口!
深渊底部,只剩下冰锥砸落点巨大的冰尘云雾缓缓升腾、弥漫,将那片幽暗裂缝的残迹连同其下奔涌的幽蓝冰涡,彻底淹没在一片朦胧的死白冰尘中。
冰渊重归永恒的、只有冰脉微弱搏动的死寂。万载玄冰的古老叹息,在空无一人中,默默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