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金石雕就的缠枝莲瓣香炉吞吐着轻烟,将紫宸殿的明黄纱幔笼在一种虚无的温香里。御案前,那份墨迹淋漓的请罪折子静静地躺着,“……恳请陛下允臣整顿族务,内肃家风,再效犬马。”每一个字都像钉在纸上的楔子,沉重而恭谨。
内侍弓着腰,细碎的脚步踏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将宫外传来的细语谨慎地报上:“……柳夫人忧心女儿,特意命人送了宁神的方子,不想那笨手笨脚的丫头莽撞,惊着了谢二姑娘,此刻正在廊下跪着请罪。侯爷也动了气,责骂了几句,说是府里丫头们规矩越发不成体统……”内侍的声音微顿,更添一丝低回,“柳夫人那边的消息也说,为着内宅这点子琐事劳烦侯爷亲自训诫下人,她心中很是惶恐。”
崇元帝的目光没有离开那封折子,指尖在“伤躯起誓”、“肃清宵小”、“内闱积弊”几个字眼上轻轻拂过。指腹下是上贡的徽宣细腻微凉的纹理,墨迹深深,力透纸背。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下压了一瞬。
“内闱积弊……”皇帝的声音平淡得像淬过火的冰,在熏暖的殿内突兀地掷下,“朕倒不知,他谢玄度的侯府内闱,竟己‘积弊’到要劳动他这位养伤的侯爷亲自处置丫头的地步了。”他微微侧首,目光如电,扫过一旁侍立的老内侍,“丫头跪一跪,柳氏惶恐惶恐,这便是他今日折子里‘整顿族务’的开场锣鼓?” 话音里那点讽意,像细针扎在丝帛上,破了精心维持的恭顺表象。
老内侍头垂得更低:“陛下圣明烛照。听闻谢侯爷此番伤势不轻,府中又经连番变故,难免心力交瘁……柳夫人怕也是被血莲流言吓着了,行事便有些慌手慌脚。”
“心力交瘁?”皇帝轻笑一声,指节叩了叩那封折子,“是心力交瘁,还是故布疑阵?借伤躯起誓查军中贪腐,好一个赤胆忠心!转头又诉内宅不宁家丑外扬,生怕朕不知道他谢家兄弟阋墙、叔侄缠搅的那堆烂账?” 他猛地将折子摔在案上,“嘭”的一声闷响惊得满殿侍者呼吸一窒。“‘流言蜚语有损天颜’?他倒先替朕委屈上了!” 眼中利芒一闪而过,“李明德查血莲案,他不忿;朕的禁军刚离了他侯府大门,他就圈禁胞弟‘整肃家风’!动作快得很啊!眼下又‘惶恐’什么?借着小丫头跪廊下、嫡母请罪的把戏,堵朕的嘴么?”
殿内落针可闻,只有龙涎香无声地缭绕。
皇帝的眼神暗沉下去,似有风暴在积云下酝酿,最终却归于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他重新拿起折子,目光落在“伤躯起誓”与“再效犬马”八个字上,反复片刻,终是提起朱笔,在那刚劲的墨字旁落下殷红御批:
“允卿所请。国事为重,卿当以贵体为念,悉心调理,再图为国驱驰。家务之事,卿为族长,自可秉公而断,然亦当念及骨肉亲情,毋失和睦之道。钦此。”
御笔放下,朱砂似血。崇元帝看向窗外沉沉的天色,薄唇微启,仅对那老内侍一人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香炉的暖烟揉碎:
“朕倒要看看,这把火,是他谢玄度先烧尽了自己府里那点破事,还是……能把该燎的连营,都燎出来。” 那眼神,冰冷而期待,像一个撒下了饵的垂钓者,正屏息凝望着深潭下的阴影。
他将折子递给内侍,指尖若有若无地拂过方才批阅的“家务之事”西字,朱砂新痕,灼然如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