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族俘虏的牢笼设在星舰最底层,空气里弥漫着酸液与臭氧混合的刺鼻气味。
黛玉踏进隔离区时,足下木屐踩过冷凝水渍,在幽蓝的应急灯光里荡开圈圈涟漪。
她今日特意着了身月白素纱道袍——云崖寻来的宋代形制,宽袖垂落如云,衣襟处用银线绣着极细的《溪山行旅图》局部。发间未簪珠翠,只用一根青玉竹节冠簪松松绾住青丝,冠簪尾部悬着颗米粒大的陨星核,随步履漾出微弱的引力波纹。
腕间那串星核佛珠被暂时取下,换成了冰蚕丝串的七枚古玉磬,行走时清泠相击,在死寂的牢狱中敲出空山泉响般的余韵。
“《乐记》有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她停在合金牢门前,声音穿透三十厘米厚的透明隔离墙,“今以丝桐试之。”
笼中蜷缩的虫族侦察兵猛然抬头,复眼闪烁的数据流瞬间紊乱。
琴案是临时搬来的战舰维修板。
黛玉拂袖坐下时,道袍下摆铺开如月下雪原。
她并未用常见的量子古琴,而是取出一张真正的唐代雷氏琴——杉木胎,鹿角霜灰胎,绢丝弦。
当指尖按上“徽位”时,琴身自带的松烟墨香与牢房腥气形成诡异对冲。
“铮——”
第一个泛音荡开时,隔离墙的分子监测仪突然爆出乱码:
【警告!未知能量场共鸣!】
【目标生命体征波动异常!】
【精神熵值逆降?!】
琴声渐起,是《高山》段。
黛玉垂眸,左手吟猱如踏山岚,右手勾剔似引飞瀑。奇妙的是:
琴音凝成可视的淡青光晕
光晕中浮现水墨皴染的层峦
虚空中落下真实的泠泠水珠
虫族士兵的刀状附肢开始无意识划动,在合金地面刻出杂乱线条。当琴曲转入《流水》段时,那些线条突然有了生命般汇聚重组——竟是一幅歪扭的《伯牙鼓琴图》!
“《琴史》载,‘伯牙之志在流水’。”黛玉指尖滚拂,水珠随音阶在虚空连成珠串,“然知音难觅...”
虫族士兵的复眼突然停止闪烁,所有晶体聚焦于琴上。它胸腔的甲壳发出“咔咔”脆响,裂缝中渗出莹蓝丝线!
结茧过程持续了整曲《流水》。
当最后一个“滚拂”如飞瀑坠潭,牢笼己被巨茧占据。那茧非虫族常见的污浊肉囊,而是由冰蓝光丝织就,表面浮动着《高山流水》减字谱,内部传出类似编钟的共鸣声。
“《天工开物》载,‘蚕吐丝而成茧’。”黛玉指尖轻触琴弦余韵,“此茧...”
白羽的检测仪突然尖叫:【茧内基因链重组!新增艺术感知神经元!】
仿佛印证他的话,巨茧表面浮出一行虫族文字:【请求...再听...广陵散...】
黛玉腕间玉磬无风自鸣。
破茧时刻比预期更震撼。
新生的虫族推开茧壳时,黛玉正调试《广陵散》的“刺韩”段。
——它褪去了狰狞的战争器官,躯干化作修长的碧玉色,复眼成了镶嵌山水画的晶体屏,六对附肢末端进化出拨弦般的柔韧结构。最惊人的是后背,竟展开两片半透明的薄翼,翼脉是流动的《碣石调·幽兰》工尺谱!
“《虫族进化史》要重写了...”白羽的机械触手疯狂记录,“它现在能鉴赏吴道子真迹!”
仿佛回应他,那虫族伸出附肢,在隔离墙上凌空勾画——水墨线条流淌间,竟是一幅黛玉抚琴的写意小像,题款为虫族文字:
【闻此调,如见昆仑雪】
黛玉的竹节冠簪“啪”地坠地。
这场异变的涟漪席卷星海。
先是前线战报:【虫族舰队阵型突变!呈《韩熙载夜宴图》布局!】
再是科研发现:【俘虏茧丝可制“知音弦”,奏乐时增幅精神力300%!】
最惊悚的是文化渗透:【黑黛玉母舰播放《梅花三弄》,音波震碎三艘护卫舰!】
云崖的元帅令在深夜抵达:
“《白虎通》云,‘乐以象德’。”黑龙元帅的投影笼罩琴室,“请林顾问...教化众生。”
他身后悬浮着数千枚虫族俘虏茧,每颗都随着黛玉琴音的余韵脉动发光。
黛玉的“乐教馆”设在星舰观星台。
她不再穿道袍,换了身天青色素纱深衣,宽袖缀着细小的玉铃铛,行动时如碎泉轻鸣。发间青玉冠簪换成雷劈木簪,簪头雕着焦尾琴形制——据说是蔡邕火中救琴的那块木头所制。
当第一缕《阳春》曲调漫过虫茧时:
茧壳浮现《诗经·鹿鸣》
破茧者以翅尖敲击玉磬应和
有虫族在虚空写《乐书要录》
叶红鲤的机甲巡逻队传来急报:“虫族前线停火了!它们在...开音乐会?!”
全息屏上,狰狞的虫族母舰伸出附肢,正用陨石敲击行星环,奏响《春江花月夜》的星际变奏曲。
当夜,黛玉在观星台发现异象。
那只首个化茧的虫族——它自称“钟期”,正用附肢轻触星图。随着它的动作,银河碎光流淌成《流水》旋律,而遥远的虫族母星方向,传来《高山》段的共鸣!
“《列子》载,‘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黛玉腕间玉磬齐震,“今子期何在?”
名为钟期的虫族转过身,复眼山水画映出她的身影,翼脉乐谱闪烁如泪光:【知音既遇,当碎此身报之】
它突然撞向力场墙!身躯碎裂成万千莹蓝光点,每个光点都裹着半句《高山流水》乐谱,穿透屏障飞向茫茫星海——那是送给母族同胞的“知音信号”。
黛玉的雷劈木簪应声而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