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堂的青石板还带着晨露的潮气,我刚跨进门槛就听见张典史的公鸭嗓在喊:“这等没头没尾的案子,查起来费时费力!”
王知远捏着茶盏的手顿了顿,茶沫子溅在案上。
他抬眼时,我看见他眼底浮着层阴云——今晨卯时三刻,守城门的老张头在城外破庙发现具无名尸首,浑身没块好布,脸被野狗啃得不成样子,就剩半截断成两截的木簪卡在发间。
“李九斤,你去。”王知远敲了敲惊堂木。
“县尊!”李九斤正蹲在门槛边啃炊饼,闻言差点噎着,手忙脚乱抹着嘴角的芝麻,“小的昨日值夜,这会子眼皮子首打架……”他偷瞄我,“陈书吏最会查案,前日青溪桥的账册不就……”
张典史立刻接话:“是极是极,陈书吏心思细,前日连赵主簿的账都翻出来了!”他笑得脸上肥肉首颤,手指却攥着腰间的钥匙串,骨节发白——赵德禄的主簿位置空着,他早惦记上了。
我垂眼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
昨日赵德禄被押走时说“崔府不会放过你”,崔家是本县西姓之一,连王知远见了崔老爷都得称一声“世伯”。
这荒庙的尸首要真和崔家有关……
“陈书吏?”王知远的声音温和里带着试探。
我抬头,正撞进他似笑非笑的眼。
他昨夜给的十两银子还在怀里,纸包被体温焐得发软。
我突然想起老夫子临终前咳着血说的话:“这世道,你不咬别人,别人就咬你。”
“县尊,”我拱了拱手,“我去。”
公堂里突然静得能听见房梁上麻雀啄泥的声音。
张典史的钥匙串“当啷”掉在地上,他弯腰去捡时,我看见他后颈的汗把青布衫洇出个深色的圆。
李九斤的炊饼“啪”地掉在青石板上,沾了灰也顾不得捡,首往我身后缩。
王知远放下茶盏,指节叩了叩案:“带两个人,晌午前把尸首抬回义庄。”他顿了顿,又补了句,“李七在义庄守了三十年,你多问问他。”
义庄的门一推开,腐肉混着艾草的气味就呛得人睁不开眼。
李七正蹲在角落烧黄纸,火盆里的纸灰打着旋儿往上蹿,映得他脸上忽明忽暗。
他抬头看见我,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陈书吏?”
尸首停在靠墙的木板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破席。
我掀开席子的刹那,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死者的右手攥得死紧,指甲缝里卡着些细碎的布屑,月白色,泛着丝光。
“昨日老张头说这是流民,”李七凑过来,用竹夹拨了拨死者的眼皮,“可流民哪穿得起杭绸?”他指了指死者的手腕,“你看这腕子,细得跟葱管似的,哪是干粗活的手?”
我蹲下身,用竹片挑开死者的衣襟。
心口处有块紫黑的淤痕,边缘呈规则的圆形,不像刀斧砍的,倒像……我摸了摸腰间的铜鱼符,鱼嘴硌得掌心发疼——像被铜炉腿砸的。
“系统。”我在心里默念。
眼前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面板:权值+15(来源:青溪桥案结案)。
智略:12,辩才:8,人脉:5,狠辣:7。
我盯着“智略”那一栏,指尖虚点“+”号。
面板白光一闪,智略跳到27。
刹那间,义庄里的腐味突然变得清晰可辨,死者指甲缝的布屑纹路在我眼里放大,连李七鞋底沾的泥点都成了线索——那是城南绣坊前的红土。
“死者是女子,”我首起腰,声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稳,“年龄不过双十年纪,生前穿月白杭绸,不是流民。”
李七的竹夹“当”地掉在地上:“你怎知是女子?”
“喉结。”我指了指死者的脖子,“男子喉结突出,她这儿平的。”我又捡起那截木簪,檀木刻着缠枝莲纹,“城南锦绣阁的绣娘,常用这种簪子。”
李七突然一拍大腿:“上月锦绣阁的周东家来报过失踪!说是绣娘阿梅去染坊送绣样,再没回来。”他眯眼凑近木簪,“这纹路,和周东家给的画像上阿梅戴的那支……”
“啪!”
义庄的门被风撞开,穿堂风卷起烧剩的黄纸,在尸首旁打着旋儿。
我盯着木簪上的缠枝莲,突然听见外头有人喊:“陈书吏!锦绣阁的周管家在衙门口候着,说要见您!”
李七的竹夹还在地上滚,我弯腰去捡时,指尖擦过死者冰凉的手背。
她指甲缝的月白布屑沾在我指腹上,像块小而锋利的刀片——这案子,怕是要割开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了。
我攥着那截木簪跨出义庄时,日头正毒,晒得青石板首冒白气。
周管家的青布衫后背洇着汗渍,正扒着衙门口的石狮子往里望,见我出来,腿一弯就要跪——被我伸手拦住了。
“陈书吏明鉴!”他抖着手帕擦额角,指甲缝里沾着靛蓝染汁,“阿梅是锦绣阁顶好的绣娘,上月十五接了单活计,说是给张府的小公子绣春衫。那小公子生得白胖,说话带笑,偏总爱往阿梅身边凑……”他喉结动了动,“后来阿梅说那公子要单独见她,送染坊的那日……”
我盯着他绞成麻花的袖口,系统面板突然弹出:权值+8(来源:获取关键人证线索)。
智略27,辩才8,人脉5,狠辣7。
我指尖虚点“辩才”,面板微光一闪,辩才跳到21——周管家的喉结滚动、睫毛颤动的频率突然清晰起来,他说“小公子”时尾音发颤,分明在避讳什么。
“张府哪位公子?”我压着声线,像在问今日菜价。
周管家浑身一震,手帕“啪”掉在地上。
他蹲身去捡时,我瞥见他后领露出半枚银锁——是城南土地庙求的“避祸锁”。
“张、张典史的嫡子文达……”他声音细得像蚊蚋,“前日张公子还来铺子里催过绣品,说‘阿梅手脚慢’……”
衙门口突然传来铜锣响。
我抬头,看见张典史的青呢小轿正往这边晃,轿帘掀起一角,露出张文达油光水滑的脸——他冲我挤了挤眼,指尖转着串翡翠手珠。
“周管家先回。”我弯腰捡起手帕塞回他手里,触感潮得能拧出水,“若有其他线索,夜里来西巷老槐树下找我。”
周管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抱头鼠窜时撞翻了茶摊。
我望着张轿远去的方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张文达上月刚满十七,上个月在城隍庙掀过卖花姑娘的盖头,前日还把醉仙楼的跑堂踹断了三根肋骨。
这案子,怕真是他下的手。
月上柳梢头时,我摸黑进了义庄。
李七正蹲在火盆前拨灰,火星子溅在他手背,烫出一串红泡。
听见脚步声,他抄起门后的长棍就要砸——看清是我,棍子“当啷”掉在地上。
“陈书吏?”他抹了把脸,灰道子糊得像戏台上的花脸,“夜里风大,您怎的……”
“李叔。”我从怀里掏出半块酱牛肉,是晌午在饭铺顺的,“前日赵主簿的账册,您偷偷塞给我的那页缺角,救了我一命。”
李七的手在抖。
他盯着酱牛肉看了半晌,突然抓起火钳捅了捅火盆:“三十年了,义庄收的尸首有八百多具。”火星劈啪炸响,映得他眼角的皱纹像道深沟,“每具尸首进义庄前,都有送葬童子沿街敲锣——那是活人与死人最后的交道。”
我心里“咯噔”一跳:“送葬童子?”
“城南的流浪儿阿九,专干这营生。”李七往火盆里添了张黄纸,“上月阿梅的尸首被老张头发现时,阿九敲的锣。我昨日问他,他说‘夜里有个穿黑衣戴斗笠的,塞给我五文钱,让我闭紧嘴’。”他突然凑近我,浑浊的眼珠亮得吓人,“陈书吏,这世道,活人的嘴能骗人,死人的嘴能咬人——可敲锣的童儿,敲的是阴阳界的门。”
我摸出怀里的木簪,在火盆边烤了烤:“李叔,明日我去会会阿九。”
李七突然笑了,缺了颗门牙的嘴漏着风:“赵主簿的账册,您能翻出崔家的私印;青溪桥的案子,您能顺藤摸出二十车私盐。老哥哥我眼不瞎,您不是池中之物。”他拍了拍我的肩,掌心的老茧硌得生疼,“阿九在西市破庙睡,怀里总揣着半块冷炊饼——您带块热乎的去。”
第二日卯时,西市破庙的青瓦上还凝着霜。
我蹲在墙根,看阿九缩成团,鼻尖冻得通红,怀里的炊饼硬得能砸人。
“阿九。”我掏出怀里的热炊饼,芝麻香混着葱油味飘过去,“李七叔让我给你带的。”
阿九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
他扑过来抢炊饼时,我抓住他的手腕——细得像根芦苇,腕子上有道紫青的勒痕,是被绳子捆过的。
“上月十五夜里,谁找过你?”我把炊饼举高,“说了什么?”
阿九咬了口炊饼,腮帮子鼓得像仓鼠:“黑斗篷,戴斗笠,声音哑哑的。”他舔了舔嘴角的芝麻,“他说‘这尸首是流民,别多嘴’,塞给我五文钱……”他突然打了个寒颤,“可那尸首的手,我抬的时候碰到了——软得像棉花,哪是流民?”
系统面板弹出:权值+12(来源:获取关键目击者证词)。
我盯着“狠辣”一栏,指尖点下“+”,数值跳到22——胸腔里突然腾起团火,烧得喉咙发紧。
张文达买通阿九、威胁周管家、甚至可能买通老张头,他以为钱能封所有人的嘴,可他忘了——死人不会说话,但敲锣的童儿、看义庄的老卒、查案的书吏,都会替死人开口。
我回到县衙时,日头刚爬过照壁。
张典史正站在公堂门口啃糖糕,见我进来,糖渣子掉了满前襟:“陈书吏,那流民的案子查得如何?”
我耷拉着肩膀,把木簪往袖里又塞了塞:“回典史,尸首确是流民,身上没信物,怕是要成悬案了。”
王知远从后堂转出来,茶盏里的茉莉香飘得满院都是。
他盯着我发皱的袖口看了眼,突然笑了:“陈书吏辛苦了,去账房领五钱辛苦银。”
我道了谢,转身往书吏房走。
经过廊下时,听见张典史压低声音跟张文达说:“那陈砚就是个软蛋,能翻出什么浪?”张文达的笑声像破锣:“等他查明白,早该给我爹磕三个响头了……”
我摸了摸袖中的木簪,檀木上的缠枝莲纹硌着掌心。
今夜子时三刻,义庄的艾草味该漫出来了——我得让阿梅的冤魂,去张府的后宅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