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宴甩着湿漉漉的短发走进客厅时,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栀子香。茶几上摊开的五线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他瞥见谱面空白处写着潦草的批注:
「副歌缺灵魂,要像莲花绽放的瞬间……」
杨予月显然出门了,江宴没有多想便进入房间码字。活动一下指关节,十指在键盘上方悬停如待命的鹰群。屏幕荧光映着他眉骨投下的阴影——这是特种兵进入作战状态的神情。今天下午爆破3万字!给《星辰变》做战略存储。时间悄然流逝,己近黄昏。江宴打算下楼随便吃点然后去莲花池散散步。
远远望见暮色中的杨予月白裙摇曳,仿佛从《洛神赋》里走出的仙子。水面倒映着晚霞,她伸手触碰涟漪的刹那,江宴突然想起边境线外某个相似的黄昏——那年他潜伏在沼泽三天三夜,狙杀目标时血水溅上的是同样瑰丽的霞光。
"吃了吗?"他走近时故意加重脚步声。
杨予月惊鹿般回头,发丝掠过锁骨处的银色蝴蝶吊坠。
"你是...网络作家?"她指尖无意识裙摆,江宴注意到她右手食指有长期按弦留下的茧。
暮色西合,莲花池畔水汽氤氲。江宴望着粼粼波光,随口道:“是呀,退役一个多月,靠码字为生。明年夏天,这里的莲花开了,应该更漂亮吧。”
“是啊,”杨予月唇边漾开一抹极淡的笑意,像是冰封湖面裂开的第一道春痕,清冷中透着一丝暖意,“我的整个童年,几乎都被这片莲池承包了。” 她难得主动说了句长话,目光悠远,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那个在池边追逐蜻蜓的小女孩。
江宴微微一怔。原来冰美人笑起来,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这笑容短暂却耀眼,如同月光刺破云层,瞬间点亮了周遭的暮色。
恰在此时,一轮明月悄然跃上树梢,清辉洒落,莲池宛如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水银。此情此景,江宴脑海中那篇早己刻印下的千古名篇瞬间涌上喉头,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
“水陆草木之花,可爱者甚蕃。自汉以来,世人甚爱牡丹。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首,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他语速不急不缓,字字清晰,如同珠玉落盘。当念到“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时,杨予月原本清冷的眸子猛地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江宴!那眼神,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合租的退伍兵。
“……噫!菊之爱,陶后鲜有闻。莲之爱,同予者何人?牡丹之爱,宜乎众矣!”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池畔一片寂静,只有晚风拂过荷叶的沙沙声。
“好!好!好!” 一连三个“好”字,带着激动到颤抖的破音,从旁边的石径上炸响!一位身着素雅唐装、手执檀香木折扇的银发老者,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来,他满面红光,眼眶里竟然噙着泪花,手里那本厚厚的线装书都差点掉进池子里。
“奇文!奇文啊!” 老者声音洪亮,激动得胡子都在抖,“字字珠玑,意境高远!这简首是百年……不,千年难得一见的咏莲绝唱!小伙子,这……这是你即兴所作?” 他热切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江宴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和狂喜。
江宴心里默默给周敦颐老爷子道了个歉,面上却只能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呃……算是吧,一时有感而发。” 总不能说是另一个世界的遗产吧?
“老夫杜省言,震旦大学文学系教授!” 老者激动地自报家门,一把抓住江宴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小友,此等妙文,岂能任其随风飘散?务必!务必将全文誊录下来!老夫愿做担保,替你投稿参加‘华夏金笔杯’古文大赛!此等文章若不能问世,是我文坛一大损失!”
“杜教授您过誉了,随口胡诌的,当不得真。” 江宴试图婉拒,他只想低调赚钱。
“当得!太当得了!” 杜教授斩钉截铁,随即抛出杀手锏,眼睛亮得像发现金矿,“一等奖奖金,二十万龙国币!我看好你这篇,必能夺魁!”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点老顽童的狡黠:“小友,二十万啊!够买多少碗牛肉面了?”
二十万!
这个数字像一颗小炸弹在江宴脑海里引爆。他眼前瞬间闪过班长妻子疲惫却强撑笑意的脸,还有那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下个月《星辰变》的分成固然可观,但钱,谁会嫌多?尤其这钱能帮到最需要帮助的人。
侦察兵的谨慎让他没有立刻答应。他不动声色地打量杜教授——气度儒雅,眼神清澈热忱,胸前确实别着震旦大学的校徽,细节做不得假。而且,在这个对版权保护极其严苛的世界,窃取他人作品的风险和代价是毁灭性的。
“杜教授,” 江宴瞬间变脸,笑容真诚了许多,带着点“被您说服了”的不好意思,“我叫江宴。您看这样行不行?明天早上十点,我亲自去贵校拜访,当面将全文写给您?这样也方便您指正。” 他报出自己的手机号码。
“好好好!一言为定!老夫就在文学院办公室恭候小友大驾!” 杜省言激动地记下号码,如获至宝,连连拍着江宴的肩膀,这才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地离去,嘴里还反复念叨着“出淤泥而不染……妙,太妙了……”
看着教授远去的背影,杨予月内心的震惊仍未平息。一篇随口吟诵的短文,竟能让震旦大学的资深教授如此失态,甚至断言能拿二十万奖金?这江宴……到底是什么人?退伍兵?网络写手?还是……深藏不露的隐世才子?他刚才听到奖金时眼睛一亮的样子,又让她觉得有点……嗯,接地气?或者说,现实?这种反差,反而冲淡了她心中最后那点因陌生同居者带来的抗拒感。似乎……和这样的人同住,也不算太糟?
侦察兵的谨慎: 江宴目送杜教授离开,面上带笑,心里却在快速盘算:明天得提前半小时到,在文学院附近确认一下这位杜教授的身份,顺便观察环境。文人自有风骨,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回到家,客厅只开了一盏暖黄的落地灯。杨予月坐在沙发上,见江宴进来,立刻站起身,神情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但眼神里少了几分疏离。她递过来一张打印得整整齐齐的A4纸。
“江先生,这是……同居协议。你看一下,有没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她的声音依旧清冽,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商量口吻。
江宴接过来,借着灯光快速扫过那十条规约:
保密条款:不得向外界透露与杨予月同住一事。(嗯?这条有点意思,难道她真是名人?)
互不干涉:尊重彼此生活空间,互不打扰。
静音时段:晚上11点后,公共区域保持安静。
访客限制:非经允许,不得带外人进入。
卫生公约:爱护公共环境,垃圾及时处理。
禁入房间:彼此卧室为绝对私人领域。
健康生活:室内禁止吸烟饮酒。
轮值打扫:客厅、厨房、卫生间卫生轮流负责。
留宿禁令:亲友来访不得过夜。
费用均摊:水、电、燃气等费用一人一半。
条理清晰,要求合理,甚至可以说相当克制,没有太多苛刻之处。除了第一条透着一丝神秘和不寻常,其他条款对习惯部队纪律的江宴来说,简首是小菜一碟。
“没问题,很合理。” 江宴二话不说,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龙飞凤舞地在乙方签名处签下自己的名字,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特有的爽快。
杨予月看着他毫不犹豫落笔的样子,心底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她接过协议,看着那遒劲有力的签名,轻声说:“谢谢。”
“客气。” 江宴收起笔,心情似乎不错,难得地朝她眨了眨眼,语气带着一丝调侃:“那我先去洗澡啦?房东大人?”
“额……好,好的。” 杨予月被他突如其来的俏皮弄得一愣,脸颊微微泛红,在暖黄灯光下,那抹红晕如同初绽的莲瓣,清冷中透出别样的生动。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协议。
……
飞讯提示音响起。杨予月回到自己房间,看到姚乐发来的信息:
「乐」:淼淼姐,怎么样?那个江宴没起什么坏心思吧?(担心.jpg)
「月」:没有。人……还挺可靠的。早上做了早饭,而且,他似乎真的不认识我。(思考)
杨予月用铅笔在协议的反面认真的写下:
予独爱莲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一切都是我多想了。能写出这样句子的人,心气得多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