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三刻的日头正毒,沈清棠站在城西布庄的朱漆门前,指尖轻轻叩了叩门楣上"定北侯府"的烫金匾额。
门内传来算盘珠子劈里啪啦的响,她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柳娘子——小丫头攥着账本的手背上浮起细汗,发尾被风掀动,倒比昨日在偏厅时多了几分利落。
"进去。"她掀开门帘,穿堂风裹着绸缎特有的浆香扑面而来。
柜台后坐着个穿青布衫的伙计,正埋首拨算盘,听见动静抬头,见是沈清棠,脸上的笑僵成了块儿:"沈...沈小姐?"
"查账。"沈清棠将帕子往柜台一撂,"把近三月的进货单、出货单、银钱流水,全拿出来。"
伙计的喉结动了动,转身时踢到了脚边的木箱,"哐当"一声,几匹湖蓝缎子滚了出来。
沈清棠弯腰拾起一匹,指尖掠过布料——粗粝的经纬磨得指腹发涩,分明是市面上百文一匹的次品,可账本上记的却是"苏杭进贡的云缎,每匹五两"。
"这就是你们进的货?"她将缎子"啪"地拍在柜台上,"账册里写着每月进三百匹云缎,库房里却连三十匹合格品都找不着。"
伙计额角的汗大颗大颗往下掉,抓着算盘的手首抖:"小的...小的只是按张掌柜吩咐记账..."
"张掌柜?"沈清棠突然笑了,"张掌柜现在在柴房里数老鼠呢。"她转头对柳娘子道,"把每笔异常都记清楚:进货以次充好,出货压价贱卖——这绸缎庄卖的价比西市杂铺还低三成,当侯府的银子是大风刮来的?"
柳娘子应了声,笔锋在账本上走得飞快。
沈清棠瞥见窗外夕阳西斜,朝暗处招了招手——早有两个精壮家丁候在街角,见她手势,立即跟上了正借故如厕的伙计。
月上柳梢时,家丁的回报递到了沈清棠案头。
城南破落巷子里的青瓦别院,门楣上没有匾额,却总在黄昏时分有穿布庄伙计衣裳的人进出。
"备灯笼。"沈清棠将茶盏一推,茶沫子溅在刚抄好的异常清单上,"去会会这些'采买'的。"
别院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撞开时,张掌柜正坐在八仙桌前,面前堆着小山似的银锭。
他手里攥着半张契约,见沈清棠举着火把跨进来,银锭"哗啦啦"撒了一地。
"小...小姐!"他胖得发颤的脸瞬间煞白,"我...我是来收租的!"
"收租?"沈清棠的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王氏常用的翡翠镯子——那是去年中秋侯夫人赏给各房的,"收哪家的租,能收到侯夫人的私产?"她挥了挥手,家丁立即翻出柜中账册,最上面一页赫然写着"王氏 置产契"。
张掌柜瘫坐在地,膝盖撞在银锭上也不觉得疼:"夫人说...说只要撑过三个月,等老夫人的嫁妆田契过户,就能把侯府的钱全...全..."
"全装进你们的腰包?"沈清棠拈起一张伪造的出货单,火折子"刺啦"一声点着了纸角,"可惜,你撑不过今日。"
次日卯时,定北侯府正厅的檀香烧得正浓。
沈清棠将一摞盖着侯府印的账册放在父亲沈镇山案头,每本都用红笔圈出刺目的亏空数字。
"这是张掌柜与王氏勾结,通过调换货品、伪造账目侵吞的银钱,共计八万三千两。"她声音清冷,"女儿己查了七处商铺,余下的三处在三日内必能理清。"
沈镇山的手指重重叩在账册上,眼底似有雷霆翻涌:"王氏...她竟如此胆大!"
"女儿有整顿方案。"沈清棠从袖中取出一本新制的账簿,"废除各商铺自记账目,设统一总账房;每月请外院先生核对银钱,由女儿亲自监管。"她顿了顿,"新的商铺总管,女儿己看中一人选——原米粮庄的陈二柱,他从前跟着母亲管过田庄,账目清楚。"
沈镇山沉默良久,突然抓起茶盏一饮而尽:"准了。
张掌柜交官府发卖,王氏...禁足三月。"他起身时,腰间的玉牌撞在桌沿,发出沉闷的响,"清棠,侯府的担子,你要担稳了。"
沈清棠垂眸应是,目光却落在父亲离去时带起的风里——那阵风掀开了案头未封的公函,露出"新任总管"西个字的边角。
她指尖轻轻划过自己新制的账簿,耳中又响起昨夜张掌柜的呓语:"夫人说...撑过三个月..."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落了,打湿了檐角的铜铃。
沈清棠望着案头那本还未启用的新账簿,眼底泛起冷光——这三个月,怕是不会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