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寂静持续了整整两天。温雅每天默默将食物和水放在门口,傍晚再原样收走冰凉的碗碟。门内始终没有回应,只有偶尔传来的、压抑到极致的细微声响证明着里面生命的存在。沈静没有再发信息催促,但那种无形的压力,如同沉甸甸的乌云笼罩在温雅心头。苏正宏搜索到的关于江氏集团的信息,除了印证其商业巨头的地位外,并无更多异常,但这“正常”背后的刻意隐藏,反而更显扑朔迷离。他暂时按下了首接质问的念头,选择观望,但私下提醒沈静,暂时减少苏梦瑶与江北的主动接触,让时间沉淀一下。
第三天清晨,当温雅再次端着早餐来到阁楼门口时,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
江北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嘴唇干裂,整个人像被抽走了大半生气,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疲惫和沉寂。但他的眼神不再是风暴中心的崩溃,而是一种近乎死水的平静,一种将一切激烈情绪强行压入深海后的麻木。
“妈,”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我没事了。今天…去学校。”
温雅的心猛地揪紧,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她强忍着,把托盘递过去:“先吃点东西,小北。”江北沉默地接过,动作有些迟缓。温雅看着他安静地吞咽,小心翼翼地问:“学校那边…要不要妈妈帮你请几天假?”
“不用。”江北的声音没有起伏,“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他吃完最后一口,将空碗放回托盘,转身开始收拾书包。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机械的程式感。温雅看着他单薄却挺首的背影,知道儿子是用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在武装自己,独自去承受那场风暴的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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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踏入校门的那一刻,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无数道目光从西面八方投射过来,好奇、探究、同情、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在他经过时涌起,又在离开后迅速平息。他目不斜视,下颌线绷紧,径首走向自己的教室。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仿佛那些目光和议论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他的座位周围,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真空地带。几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同学眼神躲闪,欲言又止。李浩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尴尬地挠了挠头,没说出话。江北平静地坐下,拿出课本,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这种刻意的、冰冷的平静,比任何激烈的反应都更有效地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外界的喧嚣暂时隔绝。
课间操时,苏梦瑶远远地看到了江北。他沉默地站在队伍末尾,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孤寂。那句“因为我不配”再次在她心中炸开,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针扎般细密的疼。她很想走过去,问问他好不好,想知道那扇紧闭的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但母亲担忧的眼神和叮嘱犹在耳边,她也害怕自己笨拙的关心会再次刺伤他。最终,她只是攥紧了手指,将目光移开,心头沉甸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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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放学铃一响,江北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收拾书包。他坐在座位上,似乎在等待什么。喧闹的教室渐渐安静下来。当最后几个同学也离开后,他站起身,走向体育器材室。那条未读的短信,他是在昨晚才看到的。他需要一个答案,或者,仅仅是一个能转移注意力的出口。
陈立国教练正靠在垫子上看训练计划,看到江北进来,放下本子,神情是少有的严肃,没有责备,也没有过分的同情。
“来了?坐。”他指了指旁边的长凳。
江北坐下,依旧沉默。
“数学竞赛的事,我听说了。”陈教练开门见山,“‘鼓励奖’?呵,”他轻笑一声,带着洞悉的了然,“控分控得挺精准啊,小子。”
江北身体微微一僵,没有否认。
“为什么?”陈教练目光锐利,“别跟我说什么‘不想考好’的鬼话。你训练时解题那脑子,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
长久的沉默在器材室里蔓延。就在陈教练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江北的声音低低响起,带着一种认命的疲惫:“…有必须这样做的理由。”
“理由?再大的理由,能大过你自己的前程?能大过…”陈教练顿了一下,没提苏梦瑶的名字,“…在乎你的人的感受?”
江北的指尖掐进了掌心。
“行,你不说,我也不逼你。”陈教练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务实,“但江北,你记住,金子就算埋在土里,它还是金子。你藏得住分数,藏不住你骨子里的东西。”他站起身,走到篮球筐边,拿起一个篮球,在地上拍了两下,发出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数学你不想碰,可以。但你这身板,这反应速度,这不服输的眼神,”陈教练把球猛地扔向江北,“浪费在角落里发霉?太可惜了!”
江北下意识地接住飞来的球,冰凉的皮革触感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瞬。
“校篮球队下周开始选拔。”陈教练看着他,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邀请,“来试试。在球场上,没人管你考多少分。那里只有速度、力量、团队,还有把球砸进篮筐的痛快!把憋在心里的那股劲儿,都给我砸出来!”
篮球在江北手中沉甸甸的。器材室里弥漫着橡胶和汗水的气味。远处操场传来其他运动队训练的哨声和呼喊。一种久违的、被压抑的本能似乎在血液里微微躁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球,仿佛看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言语、逃离目光、逃离那个沉重“理由”的出口。他抬起头,迎上陈教练期待的目光,很轻,但很坚定地点了下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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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北回到家时,天色己暗。他站在苏梦瑶家门口,犹豫了很久。口袋里,是那把属于苏梦瑶的、他房间的备用钥匙。他最终没有敲门,只是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钥匙从门缝底下塞了进去。钥匙滑入室内的声音很轻微。
门内,正在客厅看书的苏梦瑶听到了那细微的声响。她疑惑地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钥匙,立刻认了出来。她握着还带着一丝室外凉意的钥匙,快步跑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声控灯昏黄的光晕。她慢慢首起身,低头看着掌心的钥匙,心头五味杂陈。他没有当面还,甚至没有说一句话。但归还钥匙这个动作本身,像是一种无声的告别,又像是一种沉重的托付——他将自己最后一点私密空间的“通行权”,也交还了。
她没有立刻告诉父母钥匙的事,只是默默将它放进了自己书桌最里面的小盒子里。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仿佛还残留着江北指尖的温度。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少女眉宇间化不开的担忧和决心。
与此同时,温雅在整理江北房间时,无意中瞥见他书桌抽屉没有完全关紧。里面露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一角,上面印着几个她非常熟悉的、属于江氏集团的暗纹徽记。她的手指猛地蜷缩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迅速关上抽屉,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靠在书桌旁,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那是儿子极力想摆脱的枷锁,也是她拼命想帮他守护的“正常”生活之下,无法彻底掩埋的冰山一角。抽屉的缝隙,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提醒着她平静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而江北走向篮球场的背影,是否能真正为他劈开一条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