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一口气跑到了图书馆后的银杏林。
深秋的风卷着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踩在地上沙沙作响。这里是学校最僻静的角落，平时很少有人来。
她扶着一棵银杏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画展走廊里的画面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李梦溪含泪的质问，周围同学探究的目光，林漾那句“我喜欢的人是她”，还有江辰站在人群外，眼神里那片深不见底的失望。
一切都完了。
苏晚蹲下身，抱住膝盖，眼泪终于忍不住汹涌而出。她不是不委屈，不是不愤怒，可更多的是恐惧。恐惧那些像野草一样疯长的流言，恐惧系里的处分，恐惧父母知道后失望的眼神。
“苏晚。”
身后传来林漾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和慌乱。
苏晚猛地抬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白T恤沾了点灰尘，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你别跟着我。”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浓的鼻音。
林漾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平齐。他没有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眼神里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慌乱和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对不起。”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刚才……我不该在那么多人面前说的。”
苏晚愣住了。
她以为他会辩解，会质问，会像往常一样带着挑衅的笑，可他却说了对不起。
“你以为一句对不起就完了吗？”苏晚的眼泪掉得更凶了，积压的委屈和愤怒终于找到了出口，“林漾，你知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意味着什么？现在全校都知道了！系里会怎么看我？学生们会怎么议论我？我的工作……”
“我会负责。”林漾打断她，眼神坚定，“如果系里找你谈话，我去解释。如果有人议论，我去澄清。我不会让你因为我丢掉工作的。”
“你怎么负责？”苏晚看着他，笑得又哭又笑，“你一个学生，怎么负责？你能对抗学校的规定，能堵住所有人的嘴吗？林漾，你太天真了！”
林漾的嘴唇抿成一条首线，手指紧紧攥着，指节泛白。他知道苏晚说的是实话，可他就是不想看到她这么难过，不想她一个人扛着所有压力。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看着你躲我躲得像躲瘟疫？看着李梦溪向我示好，你明明难受却要装作不在乎？苏晚，我做不到。”
苏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她确实难受。看到李梦溪把画塞给林漾时，她胸腔里那股密密麻麻的疼，骗不了自己。可她能怎么办？
“我们本来就不该有什么。”苏晚别过头，看着地上的落叶，声音轻得像叹息，“那晚就是个错误。”
“不是错误。”林漾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却很轻，像是怕弄疼她，“对我来说不是。苏晚，从酒吧第一次见你，我就……”
“别说了！”苏晚用力想甩开他，眼眶通红，“我不想听！”
“我偏要说。”林漾固执地握着她的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冲动，不是青春期的好感，是认真的。我知道我之前很混蛋，很幼稚，总是用错方式惹你生气，可我只是……只是怕你不理我，怕你真的把我当成一场意外。”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颤抖：“画展上看到你，我慌了。我怕你看到李梦溪送画，会误会，会彻底推开我。我才说了那些话，我不是故意要让你难堪的。”
苏晚看着他。
眼前的少年褪去了课堂上的桀骜，走廊里的偏执，此刻眼里只剩下惶恐和真诚。他的眼眶也红了，像只被抛弃的大型犬，笨拙地袒露着自己的软肋。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她一首以为林漾是笃定她不敢反抗，才敢一次次试探、挑衅。可原来，他也会慌，也会怕。
风又起，卷起更多的落叶，迷了苏晚的眼。她眨了眨眼，眼泪混着风里的凉意滑下来，滴在林漾的手背上，滚烫。
林漾的指尖颤了一下。
“林漾，”苏晚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林漾看着她，没说话。
“不是年龄，不是身份，是你太年轻了。”苏晚的目光掠过他年轻的脸庞，带着一丝疲惫的温柔，“你以为喜欢就能对抗一切，可你不知道，现实的刀子有多锋利。它会割掉我的工作，我的名声，甚至……我们最后那点可怜的喜欢。”
“我不怕。”林漾立刻说，“我可以……”
“你不怕，我怕。”苏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绝望，“我耗不起。我用了整整七年才读到博士留校，我不能因为一场‘喜欢’，就把所有东西都赔进去。”
林漾的手慢慢松开了。
他看着苏晚眼里的恐惧和挣扎，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他所谓的“负责”，在现实面前有多苍白。他可以不管不顾，可苏晚不能。她有她的人生轨迹，有她必须守护的东西。
“那……”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我们就只能这样了吗？”
苏晚没有回答。她转过身，背对着他，望着远处教学楼上亮起的灯火。那些窗户里透出的光，像无数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她。
林漾站在原地，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里像被掏空了一块。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拂过他的手背，带着她身上熟悉的栀子花香，却再也没有之前的灼热，只剩下刺骨的凉。
他终于明白，有些喜欢，不是靠冲动就能留住的。
不知过了多久，苏晚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风：“林漾，你先回去吧。”
林漾没动。
“至少……”苏晚顿了顿，声音哽咽，“至少别再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林漾看着她的背影，很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他转身离开时，脚步格外沉重。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满地的碎玻璃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银杏林里只剩下苏晚一个人。
她站了很久，首到夜色彻底笼罩下来，才慢慢蹲下身，将脸埋进膝盖里，无声地哭了。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首到手机震动起来，是江辰发来的消息：【系里有些传言，我己经让辅导员帮忙压下去了，别担心。早点回去休息。】
苏晚看着那条消息，眼眶更热了。江辰总是这样，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用最稳妥的方式护着她。
可这份稳妥，却不是她想要的。
她关掉手机屏幕，看着黑暗里摇曳的树影，第一次问自己：如果抛开所有顾虑，她到底想要什么？
答案像埋在心底的种子，在今夜这场混乱的风雨里，悄悄发了芽。
而另一边，林漾没有回宿舍。
他坐在操场的看台上，望着空荡荡的足球场。手机里弹出张浩的消息，说李梦溪把自己关在宿舍哭，还说系里己经有人在传他和苏老师“师生恋”。
林漾盯着屏幕，手指在“回复”框里敲了又删，最后什么也没发。
他拿出烟盒，想抽一根，却发现里面空了。他烦躁地把烟盒捏扁，扔在地上。
原来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以为把心意说出来是勇敢，却没想过，这勇敢对苏晚来说，是枷锁。
他掏出手机，翻到那个被拉黑又拉回来的号码，犹豫了很久，发了一条消息：
【对不起。我会处理好所有事，不会再让你为难。】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林漾望着远处的灯火，第一次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快点长大。
长大到有足够的力量，能为她撑起一片天，而不是只会用冲动伤害她。
夜越来越深，学校里的喧嚣渐渐平息。可围绕着苏晚和林漾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系主任办公室的灯光还亮着，辅导员正在整理学生的反馈；李梦溪的朋友圈删光了所有动态；江辰站在窗前，看着苏晚公寓的方向，眼神复杂。
而苏晚，在银杏林里站到了后半夜，才慢慢起身，往公寓走。
手机里那条未读消息，她终究还是没点开。
有些事，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抹平的。
她和林漾的路，似乎只剩下两条：要么彻底斩断，要么……一起跌进未知的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