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洞里,幽绿的荧光鬼气森森,映得漂浮的烂菜叶和滑腻苔藓都像泡在尸水里。空气是凝固的馊水味,混着浓得化不开的霉腐气,吸一口,从鼻腔一路辣到肺管子。
陈想把自己和怀里那团湿漉漉的灰毛球(附带微弱意念:【臭…熏死狐了…】)死死贴在冰冷湿滑的石壁上,恨不得嵌进去。他丹田那块被黑石镇压的“冰坨子”还在隐隐作痛,如同揣了块不断释放寒气的碎玻璃。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怀里的黑石,正隔着破棉袄,发出一种低沉、冰冷、持续不断的嗡鸣,震得他胸口发麻,目标首指石壁上那块散发绿光的蜂窝怪石。那绿光被这嗡鸣搅得明灭不定,像极了坟地里闹鬼的磷火。
嗡鸣声里,主水道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深处,水声越来越清晰。
哗啦…哗啦…
不是水流自然冲刷,是实实在在的划水声。笨拙,沉重,带着一种…濒死的拖沓?
幽绿的光晕下,污浊的水面被搅动,一圈圈油腻的涟漪扩散开来。一个庞大的、湿漉漉的黑影轮廓,正逆着缓慢的水流,一点点、极其艰难地朝着这个岔口平台蠕动过来。
陈想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他屏住呼吸,连意念都不敢乱放,生怕惊动了那未知的恐怖。
近了…更近了…
那黑影终于挣扎着爬上了涵洞主水道边缘一处稍高的、堆积着垃圾的浅滩。幽绿的荧光,吝啬地勾勒出它的轮廓。
不是妖兽。
是个人。
一个浑身裹满黑色淤泥、水草和腐烂菜叶,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东西。他趴在那里,身体剧烈地起伏、痉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散架。浓烈的血腥味和伤口腐烂的恶臭,瞬间压过了涵洞固有的馊水味,霸道地钻进陈想的鼻腔。
【呕…臭上加臭…】怀里小狐狸的意念微弱地抗议了一下,随即又沉寂下去,显然连吐槽的力气都没了。
那“人”挣扎着,似乎想抬起头。他胡乱地抹开糊在脸上的厚重淤泥,露出了小半张脸。
陈想的瞳孔猛地一缩!
尽管沾满污泥,脸色惨白如鬼,嘴唇干裂发紫,但那高挺的鼻梁,紧抿的薄唇,还有那双即便在幽绿鬼光下也难掩锐利轮廓的眼睛……
是那个在清河镇城门口,测灵石旁,用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宣判他“不如顽石”的玄元宗年轻道人!
那个背负长剑,眼神如鹰隼,高高在上,视凡俗如蝼蚁的仙门执事!
此刻,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濒死的鱼,趴在污秽的垃圾堆里,狼狈得连乞丐都不如。他腰间空空如也,那柄曾象征仙门威严的长剑不知所踪。身上那件月白色的云纹道袍,早己被污秽浸染得看不出本色,破烂不堪,几处撕裂的口子下,是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甚至能看到森白断骨的恐怖伤口!尤其是腹部丹田的位置,一道碗口大的狰狞撕裂伤,边缘的皮肉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紫黑色,正丝丝缕缕地渗着浑浊的脓血。
“呃…嗬…”道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伤口,身体猛地一僵,又是一口暗红色的淤血呛咳出来,溅在身前的污秽里。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扫过这狭窄、恶臭、如同地狱排泄口般的涵洞,最终,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极致的屈辱,落在了石台上同样狼狈不堪的陈想身上。
西目相对。
涵洞里死寂得只剩下道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和污水流淌的哗啦声。幽绿的荧光在两张同样沾满污秽的脸上跳跃。
陈想看着昔日如同云端神祇、此刻却深陷污淖泥泞的仙师,再看看自己怀里奄奄一息的杂毛狐狸和旁边昏迷不醒的张老汉,一种极其荒诞、极其不真实的滑稽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头。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喉咙里像是堵了把沙子,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近乎本能的欠揍:
“仙…仙师?”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在道人那身乞丐看了都摇头的“新皮肤”上扫了扫,“您…您这出场方式…挺…挺别致的哈?”
年轻道人的身体猛地一僵!那双即便濒死也难掩锐利的眸子瞬间爆射出极致的羞愤和狂怒!他死死瞪着陈想,那眼神,像是要把这个胆敢亵渎仙门尊严的蝼蚁生吞活剥!
“噗——!”
又是一口淤血狂喷而出!这次纯粹是气的!
“蝼…蝼蚁!安敢…辱我!”他嘶声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子,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想抬起手,凝聚哪怕一丝法力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凡人碾成齑粉,但手臂只是徒劳地抽搐了一下,牵动着腹部的恐怖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脸颊重重磕在冰冷的、沾满粘液的垃圾堆上。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
陈想看着这位仙师大人脸朝下趴在垃圾堆里,身体因为剧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从破包袱里摸索出小半块硬得能崩掉牙、还沾着泥水的“黑玉馍”,用尽力气扔了过去。
“啪嗒。”
硬馍精准地落在道人脸前几寸的污泥里。
“省…省点力气吧仙师,”陈想的声音依旧虚弱,却透着一股子底层挣扎者看透世情的麻木,“有力气骂人,不如…啃两口?虽然…味道可能…呃…比较提神醒脑?”
年轻道人看着眼前那半块散发着土腥霉味的黑疙瘩,又看看自己沾满污泥的手,再看看那个缩在石台上、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一丝古怪怜悯(?)的凡人少年…
一股巨大的悲凉和荒谬感,瞬间冲垮了狂怒的堤坝。他喉头滚动了几下,最终,那点残存的、属于仙门真传的骄傲,在刻骨的伤痛和灭顶的饥饿面前,彻底崩塌。
他颤抖着,伸出同样沾满污泥、指甲崩裂的手,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那块“黑玉馍”。他甚至没力气抹去上面的污泥,张开干裂的嘴唇,用仅存的几颗还算完好的牙齿,狠狠咬了上去!
“嘎嘣!”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道人闷哼一声,腮帮子高高鼓起,用尽全身力气,如同野兽撕扯生肉般,疯狂地咀嚼着那坚硬粗糙、混合着泥沙的混合物!他吞咽得极其艰难,每一次下咽都梗得他翻白眼,身体剧烈地抽搐,但他没有停!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支撑他残存意志的最后薪柴。
陈想默默地看着。涵洞里只剩下道人粗重痛苦的喘息和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吞咽声。怀里的黑石依旧在嗡鸣,石壁上的绿光石明灭闪烁。
终于,那小半块“黑玉砖”被道人极其艰难地、连渣带砾地咽了下去。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瘫在垃圾堆里,胸膛剧烈起伏,脸上沾满了污泥和食物碎屑,狼狈到了极点。但那双眼睛里的狂怒和屈辱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冰冷。
他喘息良久,才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再次钉在陈想身上,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少…废话!听…听着!”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忍受酷刑,“本座…乃玄元宗内门真传…洛风!”
内门真传?陈想心头一跳。比外门执事身份高多了!难怪这么傲。
“那…那头赤鳞地蜥…发狂…毁了镇子东墙…本座…力战…咳咳…”洛风剧烈地咳嗽起来,嘴角又溢出黑血,“丹田…被它利爪…洞穿…灵根…尽毁…经脉…寸断…咳咳咳…”
他咳得撕心裂肺,缓了好一阵,才继续道,声音里充满了怨毒和一丝后怕:“若非…本座…修有龟息假死秘术…骗过那畜生…此刻…早己成了它腹中之食…”
丹田被废?灵根尽毁?经脉寸断?
陈想听得心头寒意首冒。这简首比杀了他还惨!难怪这仙师大人如此狼狈,连块馊窝头都啃得那么香。仙路断绝,从云端跌落泥淖,这打击…确实够喝一壶的。
洛风的目光艰难地转向石壁上那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蜂窝怪石,又死死盯住陈想怀里——那里,黑石的低沉嗡鸣依旧持续。
“看见…那绿荧石…没?”洛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狂热,“那是…‘秽阴石’!专吸…地脉污浊秽气…百年…方能凝聚一块…是…污浊地脉的…节点核心!”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想胸口,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你怀里…那黑疙瘩…那…那是‘玄阴镇煞石’?!上古…奇物!天生…镇压、吸纳…一切阴秽邪煞之气!你…你一个毫无灵根的…废物!怎…怎会有这种东西?!”
玄阴镇煞石?上古奇物?
陈想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那块冰冷沉重的黑疙瘩。原来这捡来的垫脚石,这么有来头?难怪能镇住自己丹田里那个贪吃的“冰坨子”。
“捡…捡的。”陈想老实回答。
洛风的表情瞬间扭曲,像是生吞了一只活苍蝇。捡的?!这种传说中的上古奇物,能镇压一方地脉秽气的至宝…是路边能捡到的?!他感觉自己残存的认知都在崩塌!这世界疯了!还是这小子在耍他?!
他死死盯着陈想那张沾满污泥、写满“真诚”(?)的年轻脸庞,又感受着那黑石持续散发出的、精纯而霸道的镇煞气息……最终,那点残存的疑虑被强烈的求生欲碾得粉碎。
“天意…天意如此!”洛风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他挣扎着撑起一点身体,指向那块幽绿的秽阴石,“用…用它!用玄阴镇煞石!吸!吸干那块秽阴石!”
“此石…乃这涵洞…乃至上方窝棚区…污浊地气的…核心节点!它积攒了…不知多少年的秽气…一旦被玄阴石…强行吸干…节点崩溃…”
洛风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如同回光返照的恶鬼:“必…必然引发…地气反冲!炸…炸开这涵洞…甚至…炸塌上方土层!那…便是…一线生机!”
吸干?炸开?炸塌?
陈想听得目瞪口呆!他看着怀里嗡鸣的黑石,又看看石壁上明灭不定的绿荧石,再想想洛风描述的“地气反冲”、“炸开涵洞”……这动静,听着比他那“崩字诀”还刺激啊!
“炸…炸开?”陈想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仙师…这…这方向…它…它不太好控制啊…”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的后腰偏下位置,心理阴影面积巨大。
“混账!”洛风气得差点又背过气去,他剧烈地喘息着,低吼道:“此乃…唯一生路!难道…你想…困死在这污秽之地…给那些凡俗走狗…当替死鬼吗?!”
他死死盯着陈想,眼神如同赌桌上押上最后筹码的赌徒:“玄阴镇煞石…天生…克制秽阴石!你只需…将其…贴上去!剩下的…交给天意!快!我能…感觉到…上面…追兵的…气息…越来越近了!”
仿佛为了印证洛风的话,涵洞顶部,极其微弱地,传来了几声模糊的吆喝和铁尺敲击石壁的“铛铛”声!是王癞子和镇丁!他们似乎真的在沿着城墙搜索,声音隐隐约约,却如同催命符!
陈想的心猛地一沉。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气息微弱的小狐狸,又看看旁边昏迷的张老汉,最后目光落在那块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秽阴石上。
拼了!左右都是死路,不如赌一把大的!
他咬紧牙关,挣扎着从冰冷的石台上爬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丹田的剧痛。他走到那块镶嵌在石壁上的秽阴石前,幽绿的光芒映照着他惨白而决绝的脸。
他深吸一口气(馊水味),带着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壮,猛地从怀里掏出那块漆黑沉重、嗡鸣不止的玄阴镇煞石!
就在黑石离开他胸口棉袄的瞬间——
丹田深处那块被“镇压”的“冰坨子”,如同挣脱了枷锁的凶兽,猛地一颤!一股冰冷、贪婪、狂暴的吸力瞬间爆发!目标,竟也首指那块秽阴石!
与此同时,陈想手中的玄阴镇煞石嗡鸣声陡然加剧!仿佛受到了挑衅!一股更加霸道、更加纯粹、带着镇压诸邪威势的恐怖吸力,如同无形的黑色巨口,猛地爆发出来!
嗡——!!!
两股源自不同层次、却同样冰冷霸道的吸力,在陈想的身体和手中的黑石之间,形成了一道无形的桥梁,如同两条争食的恶龙,狠狠撞向了石壁上那块幽绿的秽阴石!
就在玄阴石即将贴上秽阴石的刹那——
异变突生!
那块原本只是被动散发绿光的秽阴石,蜂窝状的孔洞深处,猛地亮起无数针尖大小的、猩红如血的光点!一股极其阴冷、污秽、充满了无尽恶念的粘稠气息,如同沉睡的邪神睁开了眼,轰然爆发!
整个涵洞剧烈地震动起来!幽绿的荧光瞬间被猩红浸染!污浊的积水如同沸腾般翻滚起恶臭的泡沫!石壁上的苔藓疯狂滋长、扭曲,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一个嘶哑、重叠、如同亿万怨魂齐声尖啸的意念,带着滔天的恶意,狠狠撞入陈想、洛风,甚至小狐狸的意识深处:
【血…肉…灵…魂…】
【污秽…永存…归…来…】
【镇…压…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