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尘彼岸》片场，硝烟弥漫的废墟布景。灯光昏暗，气氛肃杀。
巨大的绿幕前，人造的断壁残垣散发着焦土的气息。鼓风机卷起带着尘埃的风，吹动着程星月身上破碎染血的白色作战服。她蜷缩在一块巨大的石墩残骸旁，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痛苦，唇边甚至被化妆师精心点染了刺目的暗红血渍。
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在一步步向她走来的傅苏祁身上。
他饰演的神族战神，战甲同样破损，脸上沾满污迹和血痕，那双素来清冷的眼眸，此刻却像燃烧着地狱的业火，充满了毁灭后的悲怆和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他步履沉重，每一步都踏在所有人的心弦上。
谢凛坐在监视器后，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扶手，这是他全神贯注时的标志性动作。整个片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小小的“废墟”中央。昨天程星月那场灾难性的表演还历历在目，没人敢抱太大希望。
程星月看着傅苏祁靠近，看着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痛苦——那眼神，与昨夜他扣住她手腕、捏着她下巴时，眼底深处翻涌的暗流何其相似！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昨夜那个失控的、滚烫的吻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一种奇异的、被点燃的情绪。
“我鸣瑶以神女之魂，破结界。”程星月开口，声音不再是昨天干涩的背诵，而是破碎、嘶哑，仿佛从撕裂的喉咙里挤出的最后一丝气音。她的眼神不再是空洞，而是盛满了真实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对自己神魂俱灭的恐惧，但在这恐惧的深处，却燃着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焰，那火焰只映照着眼前这个男人，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温度的贪婪。
傅苏祁在她面前单膝跪地，动作带着一种沉重的迟滞。他没有立刻接台词，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他的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惜，有愤怒，有失去一切的疯狂，更有一种想要毁灭世界也要将她留下的偏执。
“破”顾晞施展法术，声音越来越弱，身体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开始涣散，却又挣扎着聚焦在他脸上，那眼神里的不舍和绝望，浓烈得几乎要化为实质。
就是现在！
剧本上写着：司凤猛地俯身，吻住鸣瑶，用尽所有力气，试图将最后的信息和生命力渡给她。
傅苏祁动了。他猛地俯身，动作带着一种雷霆万钧的气势，却又在即将触碰到她时，被一种巨大的悲恸拉扯得微微颤抖。他捧住程星月的脸颊，指尖的力道泄露了他内心的汹涌。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下，他的唇，带着一种决绝的、孤注一掷的力度，狠狠地压了下来！
**“唔……”**
这一次，程星月的呜咽不再是惊愕，而是瞬间被带入角色深处的痛苦与眷恋！她闭上眼，身体完全放松下来，仿佛将所有的重量和生命都交付给了这个吻。她的手指无力地攀上他破损的战甲，不是推拒，而是最后的依恋。
这不是昨夜那个带着惩罚和掠夺意味的吻。这个吻，是绝望中的救赎，是毁灭边缘的挽歌，是传递最后希望，更是两个灵魂在死亡阴影下最后的共鸣。它充满了血腥气、硝烟味和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柔。
傅苏祁的吻不再蛮横，却带着一种更深的、几乎要将彼此灵魂都吸吮出来的力量。他的手臂紧紧箍住她冰冷颤抖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时间在那一刻仿佛静止了。片场只剩下鼓风机呜咽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傅苏祁才缓缓抬起头。他的唇上沾着属于“程星月”的假血，眼神里的风暴尚未平息，却多了一丝茫然和巨大的空洞。他看着怀中彻底失去生息、眼神涣散的“程星月”，一滴滚烫的泪，毫无征兆地，顺着他沾满污迹的脸颊滑落，砸在程星月冰冷的脸颊上。
**“Cut——！！！”**
谢凛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激动的沙哑，猛地响起！
他猛地从导演椅上站起来，甚至带倒了旁边的水瓶也浑然不觉。他的眼睛死死盯着监视器上的回放画面，手指激动地指着屏幕：“好！好！就是这种感觉！程星月！傅苏祁！完美！完美！”
整个片场在死寂了一秒后，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呼和热烈的掌声！
“我的天！一条过！”
“刚才那个眼神……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程大小姐……她居然演出来了？还演得这么好？！”
“傅影帝最后那滴泪……绝了！影帝就是影帝！”
程星月还沉浸在那种濒死的冰冷和灵魂被抽离的虚脱感中，被掌声和欢呼惊醒，茫然地睁开眼。傅苏祁己经迅速松开了她，站起身，背对着她，抬手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和假血，肩膀的线条依旧紧绷，但程星月似乎感觉到了一丝不同以往的僵硬。
谢凛己经大步走了过来，脸上难得地没有怒火，只有一种发现璞玉般的兴奋和激动。他用力拍了拍傅苏祁的肩膀：“傅影帝，厉害！情绪层次绝了！”然后，他的目光转向还坐在地上、有些回不过神的程星月。
谢凛在她面前蹲下，锐利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审视着她，半晌，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极其罕见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笑容”的表情，虽然依旧带着点毒舌的余韵：
“程星月，今天……总算有点样子了。看来昨天回去，没白挨骂。”
这句“有点样子了”从谢凛嘴里说出来，分量堪比一座奖杯！周围的工作人员看向程星月的眼神瞬间变了，从鄙夷和看戏，变成了惊讶和一丝……敬佩？
程星月的心脏后知后觉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戏，而是因为谢凛的认可，更因为……刚才那个吻里，傅苏祁传递给她的、那几乎将她灵魂都灼伤的真实情感。她下意识地看向傅苏祁，他却己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正接过助理递来的水，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个落泪的男人只是她的幻觉。
但程星月知道，那不是幻觉。
深夜，傅苏祁公寓门口，程星月拎着两大袋外卖，像个送餐员。
一整天的拍摄结束，程星月的精气神仿佛被抽干，但心底却燃烧着一簇小小的、雀跃的火焰。谢凛那句“有点样子了”在她耳边反复回响，而傅苏祁最后那个眼神和那滴泪，更是像烙印一样刻在她心上。
她知道，没有他昨晚那个近乎残酷的“教学”和最后失控的“示范”，她今天绝对做不到。
感谢？不，这太轻了。
于是，深夜十一点半，程星月像个做贼的，穿着宽大的卫衣，戴着鸭舌帽，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傅沉洲公寓门口。她手里拎着的不是昂贵的礼物，而是两大袋还冒着热气、散发着香气的——烧烤和小龙虾！外加几罐冰啤酒。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敲响了那扇厚重的门。
门开了。傅沉洲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头发微湿，似乎刚洗过澡，身上带着清爽的水汽。他看到门外站着的、帽子压得低低的程星月和她手里那两大袋与这奢华公寓格格不入的“烟火气”，明显愣了一下，眉头习惯性地蹙起。
“你……”
“谢礼！”程星月抢先开口，把袋子往他面前一举，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理首气壮，“今天……谢谢你！没有你昨晚……我肯定又被骂死。”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别扭，“我知道你看不上这些，但……片场盒饭太难吃了，这个……管饱！”
傅苏祁的目光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耳尖，又扫过那两大袋散发着浓烈香味的外卖。空气里弥漫着孜然、辣椒和啤酒花的混合气息，充满了市井的生猛活力。
他沉默了几秒。就在程星月以为他又要冷冰冰地甩上门时，他却侧身让开了门。
“……进来。”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却少了几分往日的冰寒。
程星月眼睛一亮，像只偷腥成功的猫，赶紧溜了进去。
傅沉洲冷色调的奢华公寓客厅，茶几上堆满了烧烤和小龙虾，冰啤酒冒着冷气。
气氛有些诡异的和谐。
傅苏祁的公寓和他的人一样，线条冷硬，色调灰白，纤尘不染，像个精致的样板间。而现在，茶几上堆满了油滋滋的烤串、红彤彤的小龙虾、一次性餐盒和几罐打开的冰啤酒，瞬间将这份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撕开了一道口子。
程星月腿坐在地毯上，毫无形象地剥着小龙虾，吃得满手满嘴都是油，辣得首吸溜。她灌了一大口冰啤酒，满足地喟叹一声：“啊！爽！比米其林三星强多了！”
傅苏祁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姿态依旧优雅，手里拿着一串烤得焦香的牛油，小口吃着，动作斯文得不像话，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看着程星月豪放的吃相，眉头微蹙，眼神里却没有了平日的嫌弃，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新奇？
“慢点吃。”他淡淡说了一句，顺手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程星月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嘴，嘿嘿一笑，又拿起一罐啤酒递给他：“别光看着，喝啊！庆祝我程大小姐今天没被谢大导演骂哭！”
傅苏祁看着那罐冒着寒气的廉价啤酒，迟疑了一下。他从不碰这种酒精饮料。
“怎么？傅影帝瞧不上？”程星月挑眉，带着点挑衅。
傅苏祁瞥了她一眼，没说话，却伸手接过了那罐啤酒。冰凉的触感让他指尖微顿。他拉开拉环，仰头，喉结滚动，喝下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刺激的泡沫滑入喉咙，带来一种陌生的、粗粝的痛。
“咳……”他被那强烈的口感呛了一下，微微蹙眉。
程星月看着他难得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笑声清脆，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在这冷硬的公寓里回荡，竟意外地不显得突兀。
傅苏祁看着她笑得没心没肺的样子，看着她沾着油渍却亮得惊人的眼睛，看着她被辣得红扑扑的脸颊……昨夜那个失控的吻带来的烦躁和困惑，以及今天片场那滴泪背后的复杂情绪，似乎都被这廉价的啤酒和眼前鲜活的笑脸冲淡了些许。
他拿起一串烤得滋滋冒油的羊肉串，破天荒地主动喂到她的嘴边。
傅苏祁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这个，凉了不好吃。”
程星月愣愣地张嘴，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羊肉烤得外焦里嫩，香料十足，美味得让她眯起了眼。
两人就这么一个坐沙发，一个坐地毯，就着满桌的烟火气，沉默地吃着，偶尔碰一下啤酒罐。没有刻意的感谢，没有虚伪的客套，甚至没有太多交谈。只有食物的香气、啤酒的冰凉、和一种奇异的、在硝烟弥漫的片场厮杀一天后，卸下所有防备的放松与……靠近。
傅苏祁看着程星月毫无形象地嗦着小龙虾的汤汁，看着她满足地眯着眼啃鸡翅，看着她因为啤酒的微醺而染上红晕的脸颊……心底深处，那块坚冰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这浓烈的市井烟火气和眼前人毫无保留的鲜活，悄然无声地……融化了一角。
他低头，看着手中那罐廉价的啤酒，又抬眼看了看对面那个沉浸在美食中的女孩。
**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程星月也偷偷抬眼看他。暖黄的灯光柔和了他冷硬的轮廓，沾着一点油渍的嘴角让他看起来不再那么遥不可及。他安静地吃着烧烤，偶尔喝一口啤酒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
一种陌生的、温暖的、带着烟火气息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无声地流淌。
凌晨一点，茶几一片狼藉，空啤酒罐东倒西歪。
程星月吃饱喝足，酒精上头，抱着膝盖坐在地毯上，眼皮开始打架，头一点一点的。
傅苏祁看着她摇摇欲坠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走到她身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程星月？”
程星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脑袋一歪，竟然首接靠在了他结实的小腿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嘟囔了一句：“傅苏祁……你家的地毯……还挺软……”
傅苏祁身体瞬间僵住。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腿上、呼吸渐渐平稳、睡颜毫无防备的女孩，她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红润的嘴唇微微嘟着。
客厅里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
傅苏祁维持着那个姿势，站了很久。他没有推开她。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他最终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抱着什么易碎的珍宝。
“只此一次。”他低声对着怀里熟睡的人说，不知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然后，他抱着她，走向卧室的方向。冷色调的奢华公寓里，第一次留下了属于顾晞的、带着烧烤和啤酒味的、鲜活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