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班的宿舍里。
走廊里传来赵民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他要去连部开会。
确认班长己经走远，众人悬着的心才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贺浩。”
沈文压低了声音，轻轻喊了一声。
贺浩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整个人看起来无精打采。
他面前的《内务条令》几乎要被他用眼神戳穿了。
沈文从口袋里摸出那个带着体温的梨，放在了贺浩的桌上。
那梨黄澄澄的，在灯光下显得格外。
紧接着，张明也从口袋里掏出了他的那份。
然后是易望天。
一个，两个，三个……
足足七个梨，在贺浩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
贺浩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看看那座梨山，又看看围在自己身边的战友们。
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拿起一个梨，也不削皮，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炸开，顺着喉咙流下去，仿佛瞬间就浇灭了心里的那股无名火。
“谢了，兄弟们。”
贺浩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含糊不清。
“客气啥。”
张明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床沿上，用胳膊肘碰了碰贺浩。
“对了，你们说，钱小毛那小子到底去哪了？”
他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丝担忧。
“下午就没见着人，晚饭也没来，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
另一个战友凑了过来。
“我听隔壁班的说，好像是被指导员叫走了，一下午都没回来。”
“该不会是……想当逃兵吧？”
这话一出，宿舍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逃兵，这在部队里可是最严重，最耻辱的两个字。
“瞎说什么呢。”
易望天立刻反驳道。
“咱们还没正式授衔呢，现在走，顶多算是退兵，算不上逃兵。”
“那影响也大得很。”
张明撇撇嘴。
“被部队退回去，档案里可是要记上一笔的，以后考公、找工作，都得受影响。”
“为了个女人，至于吗。”
贺浩又啃了一口梨，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满不在乎地用袖子一擦。
“傻叉。”
他嘴里嚼着梨肉，嘟囔道。
“能这么轻易就跟你分手的女人，有什么好留恋的。”
“为了她把自己前途都搭进去，最后吃亏的还不是自己。”
这话虽然糙，但理不糙。
宿舍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大家心里都明白，贺浩说的是事实。
可钱小毛那钻牛角尖的劲儿，谁劝都没用。
“行了，都别聊了。”
沈文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下了议论。
作为副班长，他觉得有必要制止这种无端的猜测。
“事情到底怎么样，连里还没个准话，咱们在这儿瞎猜有什么用。”
他扫视了一圈众人。
“万一，我是说万一钱小毛明天就回来了，你们今天说的这些话，让他听见了，得多尴尬？”
“再说了，班长随时都可能回来，万一在门口听见咱们在这嚼舌根，都得跟着挨呲。”
沈文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些。
“他终归是咱们的战友，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咱们在背后这么议论他，不合适。”
“都抓紧时间，把条令再背一背，别到时候跟贺浩一样，只能看着咱们吃肉。”
众人闻言，都觉得沈文说的有道理，便各自散开，拿起条令小声背诵起来。
宿舍里只剩下翻书的沙沙声。
贺浩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一个梨，肚子里垫了底，精神头也回来了。
他刚被罚过，心里那点郁闷早就被战友们的七个梨给冲散了。
此刻，他看着手里的第二个梨，眼珠子一转，又动起了歪心思。
他清了清嗓子，把那个圆滚滚的梨举到嘴边，当成了麦克风。
“朋友一生一起走，那些日子不再有……”
他扯着嗓子，刚嚎出第一句，调都跑到西伯利亚去了。
“一句话，一辈子……”
“情一生，一杯酒……”
他唱得还挺投入，甚至还想拉着旁边的易望天给他伴舞。
“你有病啊！”
易望天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捂住了贺浩的嘴。
“我的亲哥，这可是军营，不是你家KTV。”
他几乎是贴在贺浩耳边吼的。
“你再这么嚎两嗓子，信不信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全都跑过来给你当听众？”
贺浩被他捂着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眼睛里却全是笑意。
沈文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的精力，好像永远都用不完。
接下来的两天，钱小毛始终没有回来。
他的床铺整整齐齐，就像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首到第三天清晨。
天还蒙蒙亮，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了营区的宁静。
所有人迅速穿衣下床，在楼前集合。
空气清冷，带着一丝泥土的腥气。
今天的早操，气氛格外严肃。
连长和指导员都站在队伍的最前方，表情凝重。
等所有人都集合完毕，连长向前走了一步。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新兵的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讲一下。”
连长的声音洪亮而冰冷，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
“原新兵三连三班战士，钱小毛。”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下。
“经本人多次申请，并与其家人沟通确认，最终决定，予以退兵处理。”
“昨天晚上，他的家人己经来部队，把他接走了。”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这个结果被正式宣布时，众人心中还是一阵唏嘘。
操场上一片死寂。
连长的声音变得更加严厉。
“在我们壹号红旅的字典里，没有‘退兵’这两个字！”
“只有逃兵！”
“私自从部队离开，这就是可耻的逃兵行为！”
“我们壹号红旅，这支有着光荣传统的英雄部队。”
“会因为军籍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人，而感到耻辱！”
“他个人，也将在人生的档案里，留下一个永远抹不掉的污点！”
连长说完，指导员上前一步，接过了话头。
他的语气相对温和一些，但内容同样深刻。
“同志们，穿上这身军装，你们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你们是军人。”
“军人，意味着牺牲，意味着奉献，意味着担当。”
“你们的肩膀上，扛着的是保家卫国的神圣使命，背后站着的，是亿万的父老乡亲。”
“我希望大家都能想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来当兵。”
“如果只是为了混日子，为了逃避现实，那我劝你，现在就打报告！”
“我们壹号红旅，不留孬种！”
指导员的话，让许多新兵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