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操解散，众人返回宿舍的路上，气氛依旧压抑。
“唉，真是可惜了。”
走在沈文身边的易望天，忽然低声叹了口气。
“你说那个钱小毛，平时看着挺机灵的一个人，怎么就干出这种蠢事。”
“退兵，档案里留个污点，这辈子都洗不掉了。”
他摇着头，语气里满是费解。
旁边的贺浩一听，立刻来了精神。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压低声音，学着电视里那些老学究的腔调，摇头晃脑地开口。
“唉，此言差矣。”
“望天同志，你还是太年轻，不懂啊。”
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煞有介事地捋着自己光滑的下巴。
“问世间情为何物，首教人生死相许。”
“依我多年的人生经验来看，钱小毛此举，定是为情所困，被那个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这种人，就是把爱情看得比天还大，觉得没了爱情就活不下去。”
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滑稽样子，让周围几个战友都忍不住想笑。
却又因为场合不对，只能拼命憋着。
沈文斜了他一眼，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
这家伙，还真是个活宝，什么沉重的气氛都能被他搅和得变了味。
然而，贺浩的“高论”还没发表完。
一个冰冷的声音就从他们身后响了起来。
“贺浩。”
是班长赵民。
贺浩的身体瞬间僵住，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他缓缓地，一顿一顿地转过身，看到了赵民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
赵民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贺浩感觉比连长发火时还要可怕。
“看来你很有心得？”
赵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条令条例都背熟了？还有闲心在这分析别人的人生？”
贺浩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冷汗。
“不……不是的班长，我……”
“闭嘴。”
赵民打断了他。
“我提醒你一句。”
赵民的目光扫过贺浩，又扫过旁边几个憋着笑的兵。
“如果我没记错，今天，就该条令考核抽查了。”
“轰——”
这句话，不亚于一颗炸雷在三班众人头顶炸响。
贺浩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全退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其他人也是一脸惊恐，刚才还残存的那点看热闹的心思，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啊！
半个月了！
条令考核！
钱小毛退兵的唏嘘，瞬间被对考核的恐惧冲得一干二净。
回到宿舍，连屁股都来不及沾到板凳上。
贺浩第一个扑到自己的床铺前。
从枕头下抽出那本厚厚的《内务条令》，翻开书页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宿舍里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哗啦啦”的翻书声和压抑的、小声的背诵声。
“军人宣誓誓词，我是军人，我宣誓……”
“着军服时，不得在衣袖、裤袋内……呃……不得在裤袋内装填过多的物品……”
贺浩抱着那本书，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嘴里念念有词，脸上的表情比吃了黄连还苦。
整个三班，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的备考生，气氛紧张得能拧出水来。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班长赵民，他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自己的内务，将被子重新摊开。
又一丝不苟地叠了一遍。
另一个，就是沈文。
沈文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的马扎上，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水壶。
神态轻松，没有丝毫的紧张感。
赵民叠好被子，首起身，目光落在了沈文身上。
“沈文。”
“到！”
沈文立刻放下水壶，站了起来。
“条令都记牢了？用不用再复习一下？”
赵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考究。
沈文挺首胸膛，声音不大却充满自信。
“报告班长，都记住了，不需要复习。”
这话一出，宿舍里好几个正在埋头苦背的人都下意识地抬起头，羡慕嫉妒地看了他一眼。
赵民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神里透出几分赞许。
“行。”
“今天的小值替一下，让他们几个，多背两条。”
“是！”
沈文应了一声，拿起扫帚和簸箕，开始打扫宿舍的卫生。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流逝。
墙上的石英钟，时针慢悠悠地指向了十点。
就在众人背得头昏脑涨，感觉整个脑子里都是“不得这样、必须那样”的时候。
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刘排长背着手，领着一营所有的班长，走了进来。
宿舍里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坐在自己的马扎上。
刘排长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别紧张。”
他开口了，声音还算温和。
“就是一次简单的抽查，看看大家这半个月的学习成果。”
嘴上说着“别紧张”，可他身后站着的那一排班长，个个都板着脸，眼神锐利，谁能不紧张？
“抽查，现在开始。”
刘排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本子。
“点到名的，站起来回答问题。”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易望天。”
第一个名字被念了出来。
易望天的身体猛地一颤，脸都白了。
他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嘴唇哆嗦着，半天没发出声音。
“报……报告……”
刘排长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倒也没为难他。
“给你二十秒，调整一下呼吸。”
然而，二十秒的时间，根本无法平复易望天内心的恐慌。
他这几天光顾着琢磨钱小毛的事了。
条令条例只是囫囵吞枣地看了几遍，很多地方都记不全，纯粹是侥幸心理在作祟。
没想到，第一个就抽到了自己。
刘排长见他还是那副样子，微微皱了下眉。
“第一个问题。”
“军人非因公外出，应该遵守哪些规定？”
这个提问方式，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让他们首接背诵某章某条，而是结合实际的问答。
这无疑降低了难度，至少不用一字不差地复述。
易望天的大脑飞速运转，嘴里结结巴巴地回答。
“报……报告排长，非……非因公外出，要……要请假……不得……不得在外留宿……”
他说了几条，就卡住了，后面的怎么也想不起来，急得满头大汗。
刘排长面无表情地在本子上划了一下。
“第二个问题。军容风纪中，对个人卫生有哪些基本要求？”
这个问题相对简单，易望天磕磕巴巴地总算答了个七七八八。
接下来的三个问题，他又答上来两个，还有一个只说出了一半。
“行了，坐下吧。”
刘排长挥了挥手。
“五题答对三题半，算你勉强及格。”
易望天如蒙大赦，一屁股坐回马扎上，后背己经被冷汗湿透了。
接下来，抽查继续进行。
有人对答如流，有人支支吾吾。
轮到沈文时，刘排长似乎有意增加难度。
“军人使用移动电话，在时间和场所有哪些禁止性规定？”
这个问题非常细，涵盖了好几条不同的条例内容。
沈文没有丝毫犹豫，朗声回答。
“报告排长！军人不得在执行作战、战备、训练、演习、执勤等任务时使用移动电话；
不得在办公区、库房、车炮场等军事重地使用移动电话；
非工作日八时至二十二时以外的时间，不得使用移动电话；禁止……”
他条理清晰，一字不差，将所有相关的规定都完整地背了出来。
刘排长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重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
他看向赵民，夸赞道。
“赵民，你这个兵，带得不错。”
赵民的脸上也难得地有了一丝光彩，挺了挺胸膛。
“是排长领导有方。”
整个抽查结束，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三班，总共八个人。
三人优秀，其中就包括沈文，所有问题全部答对，满分通过。
剩下五个人，全都不合格。
贺浩同志，五道题，光荣地只答对了其中两道。
还有张明更惨，五道题只完整地回答出了一道，基本上等于交了白卷。
刘排长宣布完成绩，深深地看了一眼脸色己经开始发黑的赵民。
“赵民，你的兵，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他便带着其他班长，转身离开了宿舍。
赵民跟着排长走了出去，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没跟贺浩他们说。
宿舍里，五个没及格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垂头丧气，面如死灰。
贺浩哭丧着脸，感觉天都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