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城市白昼的光线过滤成一片昏沉。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淡了些，被咖啡的焦苦和纸张油墨的气息取代。林晚晴坐在轮椅上，腿上搭着薄毯，目光紧紧锁定在周正阳摊开在茶几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
屏幕上，是几张放大的照片——沈薇生前最后几个月，在苏氏集团旗下那家私立医院照顾她父亲的照片。照片上的沈薇，眼神深处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姓吴的护工阿姨…”
周正阳指着其中一张照片角落，一个穿着护工制服、面容和善、眼神却透着坚毅的中年妇女，“查到了。吴秀芬，五十二岁，在沈薇父亲住院期间负责那个病区，对沈薇父亲确实很照顾，与沈薇关系也很好。沈薇‘自杀’前一周，吴秀芬被院方以‘工作失误’为由辞退，补偿金给得很痛快，几乎是封口费的标准。”他滑动鼠标，调出另一份文件，“这是她登记的住址，老城区的一个旧小区。我的人上午去踩过点，她还在那里住，但…情况有点怪。”
“怎么怪？”林晚晴的心提了起来。
“门口有生面孔晃悠，不像住户，眼神很警惕。小区里也多了两辆没挂牌的黑色轿车，一首没熄火。”
周正阳眉头紧锁，“陈伯的动作比我们想象的还快。他肯定也想到了沈薇可能留下线索，吴秀芬是关键证人，他绝不会放过。”
林晚晴的心沉了下去。希望刚刚燃起，就被现实的冷水浇灭。陈伯的触手无处不在，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蛛网，笼罩着每一个可能突破的节点。“那…我们还能接近她吗？”
“很难，风险极高。”
周正阳语气凝重，“硬闯等于送死，还可能连累吴阿姨。陈伯的人现在只是监视，还没动手，说明他们也在评估，或者…在等我们自投罗网。”
他关掉照片页面，屏幕上显示出复杂的资金流向图，“另一条线，创生科技那批问题支架的海外资金回流，最终指向几个离岸空壳公司，层层嵌套，非常隐蔽。追查需要时间，而且需要国际协作，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揉了揉眉心，疲惫中带着一丝不甘：“照片的来源也在查，但原始设备肯定被销毁了。技术组在尝试恢复扫描仪里可能残留的元数据，希望渺茫。陈伯做事太干净了。”
安全屋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电脑风扇轻微的嗡鸣和周正阳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窗外模糊的城市噪音，此刻听来如同遥远的、隔岸观火的喧嚣。茶几上的证据依旧触目惊心，却像被无形的壁垒隔绝，无法真正撼动那个盘踞在阴影中的庞然大物。
林晚晴的目光再次落到那个装着沈薇受辱照片的牛皮纸袋上。冰冷的绝望感如同藤蔓，悄然缠绕上心脏。苏明远用命换来的证据，难道要被困死在这小小的安全屋里？她仿佛能看到陈伯那张阴鸷的脸上，正露出胜券在握的、残忍的冷笑。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无力感。
周正阳抬起头，眼神锐利依旧，但深处也有一丝凝重：“办法一定有，只是需要更谨慎，更需要…一个契机。”他看向林晚晴，“林医生，你之前说，沈薇在信里提到过她父亲？她父亲去世前，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给她？或者，她有没有说过，她父亲知道些什么？”
沈薇的父亲？林晚晴努力回忆。那个在病床上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最终也没能等到合适心脏的老人…“沈薇…她父亲病的时间很久，病得很重，一首靠药物和透析维持。沈薇拼命工作，用心的经营。很大一部分钱都用来给他买进口药…她父亲去世前，好像…好像给过她一个小盒子？很旧的那种铁皮糖盒？她当时提了一句，说那是她爸留给她的念想…但具体是什么，她没说…”记忆的碎片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毛玻璃。
“铁皮糖盒？”
周正阳眼神猛地一亮，“念想？还是…别的什么？”他立刻在电脑上搜索起来，“沈薇父亲去世后，她的遗物…除了被陈伯处理掉的，有没有可能…那个盒子还在？或者，被她藏在了什么地方？”
“遗物…”
林晚晴的心跳加速，“陈伯说她‘自杀’后，东西都按她的‘遗愿’处理了…但如果是她父亲留下的旧物，不值钱的东西，陈伯的人未必会留意！而且，沈薇很孝顺，那个盒子她一定很珍视，不会轻易丢弃！”
“查！”
周正阳斩钉截铁，“我立刻让人去查沈薇生前方便照顾父亲最后租住的地方！房东、邻居，任何可能接触过她遗物的人！还有她父亲的老家！那个盒子，很可能就是突破口！”
一丝微弱的光，再次穿透了厚重的绝望阴云。林晚晴攥紧了轮椅扶手，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苏明远，再等等…我们还有希望！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滴答…滴答…滴答…
冰冷的水滴声，如同刻刀，在苏明远紧绷的神经上反复划刻。
时间失去了刻度，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陈伯那淬毒的话语，如同附骨之蛆，在他脑中反复回响——“生不如死…听着她的哀嚎…”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带来灭顶的恐惧和足以焚毁理智的愤怒！
他不能！他绝不能让林晚晴因为他而坠入那样的地狱！
可是…在这铜墙铁壁的囚笼里，在这永恒的黑暗中…他还能做什么？
愤怒的火焰在胸腔里燃烧，灼烤着五脏六腑，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他像一头被拔去利爪、刺瞎双眼的困兽，只能在冰冷的铁笼里徒劳地冲撞，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身上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
他猛地抬手，狠狠砸向身下冰冷的铁床！
“砰！”
一声闷响在死寂的囚室里回荡，震得他手臂发麻，伤口处的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他痛苦地蜷缩起来，喉咙里溢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
绝望的潮水再次汹涌而至，冰冷刺骨，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正沉向无底的深渊，意识在黑暗的边缘模糊、飘散…
就在这时！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水滴声掩盖的震动感，从身下的铁床传来。
嗒…嗒嗒…嗒…
不是水滴！是某种有规律的敲击！非常轻微，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仿佛怕惊动什么。
苏明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所有的感官在极致的黑暗中提升到极限！
谁？
是陈伯新的折磨手段？还是…幻觉？
那敲击停顿了几秒，似乎在等待回应。然后，再次响起，节奏清晰而稳定：
嗒…嗒嗒…嗒…嗒嗒嗒…
这一次，苏明远听得真切无比！声音来自…铁床靠墙的那一侧！紧贴着冰冷的水泥墙壁！
不是幻觉！有人！有人在墙的另一边敲击！
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狂喜瞬间攫住了他！他猛地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去“倾听”，去感受那微弱却无比真实的震动！
敲击声第三次响起，依旧是那个节奏：嗒…嗒嗒…嗒…嗒嗒嗒…
苏明远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他猛地伸出手，颤抖的指尖摸索着冰冷的墙壁，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也朝着那个方向，用指关节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敲了回去！
咚…咚…咚…
他敲得很慢，很重，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无法言说的激动。
墙那边的敲击声停顿了。仿佛被他的回应惊住了。
死寂再次降临。只有苏明远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边疯狂轰鸣。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额发和后背，冰冷的恐惧和灼热的希望在他体内激烈交战。墙那边是谁？是敌是友？是陷阱还是…救赎？
几秒钟的等待，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墙那边再次传来了敲击声！这一次，节奏变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你是谁？
一个简单却无比清晰的询问！
苏明远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嘶喊。他颤抖着手指，再次敲击墙壁，这一次，他敲得异常缓慢而清晰，每一个停顿都带着巨大的决心：
咚…咚咚咚…咚…咚…
苏明远
敲完最后一个音节，他如同虚脱般在铁床上，大口喘息，心脏依旧在狂跳不止。他将耳朵死死贴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屏息凝神，等待着墙那边的回应。
黑暗依旧浓稠，死寂依旧沉重。
但这一次，在这片吞噬一切的虚无中，有了一丝微弱的、真实的回响。
如同在无垠的冰原上，听到了遥远同伴的呼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