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午,苏明远摸索着琴键的动作比往日更加焦躁,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反复地尝试着几个音符,却总是无法连贯,挫败感让他猛地一拳砸在琴键上,发出一阵刺耳混乱的轰鸣!
“该死!”
他低吼着,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
林晚晴吓了一跳,连忙放下手中的书,快步走到他身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轻覆在他紧握成拳、微微颤抖的手背上。他的皮肤冰凉。
“明远,”
她用“沈薇”的声音,尽量放得轻柔。
“别急。你……想弹什么?也许……我可以帮你看看谱子?”
她试探着问,心脏在胸腔里怦怦首跳,既怕触怒他,又隐隐期待着什么。
苏明远身体猛地一僵,似乎想甩开她的手,但最终没有动。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晚晴几乎以为他不会再开口。
“肖邦……《降E大调夜曲》……第二小节……右手……那个装饰音……”终于,他沙哑地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迷茫,仿佛在黑暗的迷宫中彻底迷失了方向。
林晚晴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迅速拿起那本沉重的盲文乐谱,手指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触摸着那些细密凸起的点字。大学时选修过的基础盲文知识此刻在记忆深处被唤醒。她集中全部精神,指尖艰难地辨认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寂静的琴房里只有她指尖摩擦纸页的细微声响和苏明远压抑的呼吸声。
“找到了!”
她如释重负,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是升F,后面紧接一个回旋的倚音……对吗?”她努力回忆着乐理知识,描述着指法。
苏明远空洞的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微弱的光亮,像是死寂的深潭里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摸索着,手指迟疑地按向琴键。林晚晴屏住呼吸,看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黑白键上小心翼翼地落下。
叮——咚——
一个清澈、圆润的音符流淌出来,紧接着是几个连贯而略带生涩的装饰音。虽然远不及他往日的行云流水,但旋律终于接续上了,不再有刺耳的断裂。
苏明远紧绷的身体骤然松弛下来,脸上那种濒临崩溃的狂躁被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取代。
他没有说话,只是再次抬起手,这一次,动作缓慢却坚定地,重新开始弹奏那首夜曲。流畅的旋律如同月光下潺潺的溪流,带着淡淡的忧郁,温柔地弥漫开来,包裹住整个空间,也悄然流进了林晚晴的心田。她静静地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在黑暗中,凭借着记忆和她笨拙的指引,一点点找回与音乐的联系。那一刻,她不再是单纯的模仿者。一种奇异的、混杂着怜悯、敬佩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她心底悄然滋生、蔓延。窗外的暮色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金色的光痕,空气中漂浮的微尘在光柱里无声地旋舞。
日子在琴声与小心翼翼的陪伴中流淌。林晚晴对苏明远的了解日渐加深,不再仅仅局限于陈伯提供的、关于沈薇的冰冷资料。她发现他喜欢不加糖的蓝山咖啡,讨厌一切过于甜腻的点心;他会在天气晴好的午后,要求拉开一点点窗帘,感受阳光落在皮肤上的微暖,尽管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偶尔会陷入长久的沉默,那时他身上散发出的孤寂感,浓重得让林晚晴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