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
空气凝固得如同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弥漫的干粉尘埃缓缓沉降,却无法平息那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
林晚晴背靠着冰冷翻倒的轮椅,枪口死死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濒死的战栗。她全身都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汗水混合着泪水、干粉和血污,在她惨白的脸上留下肮脏的痕迹。但她的眼睛,那双因恐惧、悲怆和孤注一掷而燃烧的眼睛,却如同淬火的星辰,死死钉在陈伯那张瞬间阴沉如水的脸上。
“放了他!放了苏明远和周正阳!”
她的声音嘶哑、撕裂,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
“我带你去拿U盘!否则…你永远别想得到它!我宁愿毁了它,和它一起化为灰烬!”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砸在凝固的空气里。
陈伯脸上的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瞬间翻涌起惊愕、被冒犯的狂怒,以及一丝…被猎物反咬一口的、冰冷的审视。他死死盯着林晚晴,仿佛要将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刻入骨髓。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地上,那个奄奄一息的守卫,胸膛的起伏更加微弱,嘴角涌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尘埃。他仅剩的那只眼睛,在血污中艰难地半睁着,浑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尘埃,落在林晚晴身上,带着一种无声的、最后的支撑。
“呵…”
一声极轻、却冰冷刺骨的笑声,从陈伯的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缓缓放下掩着口鼻的手帕,那动作优雅得令人心寒。
“林医生,”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稳,但每一个字都裹着冰碴。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也更有胆量。”
他向前踱了一步,皮鞋踩在碎屑上,发出清晰的碎裂声。
“用自己当筹码?很勇敢。也很愚蠢。”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晴剧烈颤抖的手和抵死的枪口,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就能救得了他们?”
林晚晴的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陈伯的反应让她心底发寒!他太冷静了!冷静得可怕!
“U盘的价值,远超过你的想象,林医生。”陈伯的声音如同毒蛇在沙地上滑行,“也远超过你这条命,甚至…超过这里所有人的命加起来。”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入林晚晴的眼底,“所以,收起你这套把戏。放下枪。乖乖告诉我U盘在哪里。我保证,给你一个痛快,也给他们…一个不那么痛苦的结局。”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林晚晴!陈伯的贪婪和冷酷超出了她的预估!他根本不在乎她的死活!他只在乎那个U盘!她这最后的、绝望的赌注…似乎要落空了!
就在林晚晴的心沉入谷底,抵着太阳穴的枪口因为绝望而更加颤抖的瞬间——
“呜——呜——呜——!!!”
一阵极其尖锐、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鬼哭狼嚎般,在安全屋的某个角落猛地炸响!声音凄厉刺耳,瞬间撕裂了死寂!
是安全屋的备用应急警报!不知被谁触发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包括陈伯!他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愕!他身后的黑衣手下也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枪口微微晃动!
就是现在!
地上,那个原本奄奄一息的守卫,如同回光返照般,仅剩的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爆发出最后一丝疯狂的光芒!他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猛地从血泊中抬起那只扭曲的手臂,狠狠砸向自己胸前战术背心上一个不起眼的凸起按钮!
轰!!!
一声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猛烈、更加贴近的巨响,就在安全屋内部、守卫的身体下方轰然炸开!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了以他为中心的数米范围!狂暴的冲击波夹杂着血肉碎片、金属零件和灼热的气浪,如同失控的绞肉机,朝着西面八方疯狂席卷!
“不——!”
林晚晴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尖叫!她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力就从侧面狠狠撞来!她整个人连同身下的轮椅,被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狠狠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几米外的墙壁上!眼前瞬间被无边的黑暗和剧痛彻底吞噬!
黑暗通道。
粘稠的、带着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液体,包裹着苏明远和老张。只有上方盖板缝隙透下的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勾勒出脚下陡峭、湿滑的铁梯轮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更浓重的、带着淡淡腥气的潮湿霉味,令人作呕。
“小心…慢点…”
苏明远的声音在黑暗中嘶哑地响起,带着压抑的痛楚。他一手死死抓住冰冷湿滑的铁梯扶手,一手紧紧攥着老张的手腕,两人如同在万丈深渊边缘行走,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腿上的伤口每一次用力都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失血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洞口边缘那抹刺目的暗红血迹,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林晚晴受伤了!她从这里下去了!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神经,支撑着他榨取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
“苏…苏先生…下面…好像有光?”
老张的声音带着喘息和一丝不确定的惊疑,从下方传来。
光?
苏明远猛地低头!在绝对的黑暗深处,下方似乎…真的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昏黄的光晕在晃动?像是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点燃!
“快!下去!”
苏明远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他顾不上剧痛,加快了下行的速度!铁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越往下,那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腥气就越发浓重。那丝昏黄的光晕也渐渐清晰起来——似乎是从通道底部一个拐角处透出来的。
终于,两人跌跌撞撞地踩到了坚实但湿滑的地面。这里似乎是通道底部的一个小型集水坑,地面布满粘稠的淤泥和散发着恶臭的积水。那丝昏黄的光,正是从前方一个低矮的、被巨大生锈管道遮挡了大半的拱形门洞里透出来的。
苏明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示意老张噤声,自己则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屏住呼吸,如同幽灵般,贴着冰冷湿滑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朝着那个透出光亮的门洞摸去。
一步…两步…
他缓缓探出头,朝门洞内望去——
里面的空间不大,像是一个废弃的、被遗忘的泵房。墙壁上布满霉斑和水渍。一盏挂在墙壁上的、布满油污的应急灯,散发着昏黄摇曳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房间中央。
那里,赫然停着一辆轮椅!
深蓝色的轮椅!有没有可能是林晚晴的!
但…轮椅上…空无一人!
苏明远的心脏猛地一沉!目光如同雷达般急速扫视!
轮椅的坐垫上…散落着几片被撕开的无菌纱布包装!旁边…还有一小滩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的血迹!血迹旁边,掉落着一只…沾满泥污的白色平底鞋!
林晚晴的鞋!
血迹…从轮椅坐垫,一首断断续续地…延伸向房间深处…一个更加黑暗的、被巨大废弃阀门和管道阴影笼罩的角落!那里…似乎有一个被厚重防水帆布半掩着的、通往更深处的狭窄通道?!
她被带走了?!还是…自己离开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苏明远!他再也顾不得隐藏,猛地冲进房间,扑到轮椅旁!他颤抖着捡起那只沾满泥污的平底鞋,冰冷的触感和上面残留的血迹,如同刀子般剜着他的心!
“林医生…她…”
老张跟了进来,看到眼前景象,浑浊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惊骇。
苏明远的目光死死锁定在那条延伸向黑暗深处的血迹上。那血迹断断续续,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触目惊心。他顺着血迹的方向,看向那个被帆布半掩的黑暗通道口,一股更加浓重、令人不安的腥气,正从那里幽幽地飘散出来…
那不仅仅是血腥味…似乎还混杂着…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的…水腥气?
城市地底深处。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死寂。
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只有无边无际的冰冷和剧痛,如同潮水般反复冲刷着周正阳残存的意识。
他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撕裂的破布,漂浮在冰冷刺骨的海水里。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肩,仿佛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灼。喉咙里满是浓重的血腥味,每一次微弱的吞咽都带来窒息般的痛苦。
“蜂巢”…爆炸…冲击波…
破碎的记忆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在他混沌的意识里翻滚、切割。
成功了?追兵…被拖住了?硬盘…“信天翁”…有机会了吗?
林晚晴…苏明远…他们…怎么样了?
陈伯…那张如同恶魔般的脸…
巨大的担忧和沉重的责任,如同无形的巨石,压在他破碎的身体上,几乎要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碾碎。他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能…
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执着的求生意志,如同黑暗中的火星,顽强地闪烁着。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感受身体的状态。
剧痛…来自全身各处,但最致命的是左肩的贯穿伤和可能的内出血。失血…很严重,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寒冷…深入骨髓,体温正在快速流失。呼吸…极其困难,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撕裂般的疼痛,可能肋骨断了,刺伤了肺叶…
他尝试着动了一下手指。钻心的疼痛传来,但手指似乎还能微微弯曲。很好…还有知觉…
他极其艰难地、如同蜗牛般,试图挪动身体。仅仅是这个微小的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冰冷的、湿滑的地面紧贴着他的脸颊,带着浓重的铁锈和硝烟混合的味道。
他在哪里?
爆炸的冲击波将他抛进了这条分支管道深处。这里似乎远离了爆炸核心区,但结构也遭到了破坏。头顶有水滴不断落下,滴在他的脸上、伤口上,冰冷刺骨。西周一片死寂,只有水滴声和自己的喘息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必须…止血…必须…找到出口…或者…联系灰鸽…
他用尽全身力气,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试图翻动身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剧痛和肌肉撕裂的呻吟。汗水混合着血水,浸透了他破烂的作战服。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他终于勉强从趴伏的状态,变成了侧躺。这个简单的动作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靠在冰冷湿滑的管壁上,剧烈地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这时!
他的手指,在身下湿滑粘稠的淤泥中,似乎…摸到了什么?
不是石头…不是金属碎片…而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有着坚硬棱角的…小盒子?
周正阳的心猛地一跳!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将那个东西从淤泥里抠了出来,凑到眼前——
借着上方应急灯(不知来自何处)极其微弱的光线,他看清了手中的东西。
那是一个…被淤泥包裹、但依然能辨认出轮廓的…
微型卫星信号发射器!
上面印着一个极其微小、却无比熟悉的标记——一只抽象的、振翅欲飞的鸽子!
灰鸽!是灰鸽的标记!这是他之前抛出的那个背包里,硬盘的配套发射器!它竟然没有被完全摧毁,在爆炸中被冲击波抛到了这里!
生的希望,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周正阳意识中的混沌!
他死死攥住那个沾满淤泥的发射器,如同攥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冰冷的金属外壳此刻却带来了一丝滚烫的温度!
他颤抖着,用沾满血污的手指,摸索着发射器侧面一个极其隐蔽的物理开关…
找到了!
他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地…按了下去!
发射器侧面一个微小的指示灯,极其微弱地、却无比顽强地…闪烁起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绿色光芒!
信号…发出去了吗?
灰鸽…能收到吗?
周正阳不知道。巨大的疲惫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彻底淹没。他紧紧攥着那个闪烁着微弱绿光的发射器,身体无力地滑倒在冰冷湿滑的管壁上,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黑暗中,只有那一点微弱的绿光,如同风中的残烛,在冰冷的水滴声中,顽强地、孤独地…闪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