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锋出鞘,却又在出鞘的同时转换为弯曲的外形,一道弧状的剑气以扩散的形式向前发出,袭向周围的妄鬼们。
剑气摧枯拉朽,将所遇之敌尽数摧毁——
——本应是如此。
“呃……”
霖帆发出低沉的喉音缓解尴尬。
虽然命中,却没将任何一只妄鬼斩断,仅仅是在它们胸腹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刻痕。
不过,至少将怪物们掀翻在地了。
“就是现在,跑!”
霖帆拔腿狂奔起来,身后传来地衣抓狂的声音。
“说什么打开突破口,明明一只都没干掉嘛!”
“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我做什么!”
霖帆在前进的同时尽量将能解决的妄鬼都解决了,以减少地衣的风险,但这样做的后果便是对体力消耗巨大,很快,霖帆便大喘起粗气来。
“霖帆?没事吧?你溜了好多汗!”
地衣关切地问。
“不用担心我,地衣你跟紧一点,太远了我顾不过来!”
虽然手中的剑已经变得像千斤重,满是汗的手心也不太托得住背上的老人,霖帆依旧逞强着,他不敢放松一刻警戒,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认知到,自已所背负的两条生命的重量。
但同时,他也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已的渺小,别说是鬼王了,即便只是从一堆妄鬼里保护两个人,也如此吃力……有人为自已打造无坚不摧的心剑又如何?从师父那儿学到了绝技的凤毛麟角又如何?自已还是那个无力的自已,根本没有任何进步。
妄鬼们仍在不知疲倦地冲过来,霖帆的应对却越发力不从心,有这么一两次,若非地衣提醒,霖帆恐怕早就被妄鬼开膛破肚了。
“霖帆,真的没问题吗?要不地衣替你背一会儿……”
小丫鬟的声音越发担忧,而此时的霖帆,已经累得连出声拒绝的力气都没了,只能用力摆了摆头。
“年轻人,别管我这把老骨头了,丢下我你们赶快跑,只有你们两个人还跑得掉……”
老妇突然出声道,她扭动着身子,似乎打算自已下去。霖帆哪儿能答应,他左顾右盼,认准了不远处的一栋房屋,然后挤出最后的力气,飞跨过去,将老人小心放置在一旁地面上后,跟地衣一起合力将那厚重的大门关上。
门外传来妄鬼们奋力砸门的声音,但铁质的大门纹丝不动。这栋建筑似乎并非普通的民用设施,不止是大门,各方面看来都十分牢固,不过里面除了霖帆他们没有半个人影,大概所有人都撤到城市的更里面去了。
这样就暂时安全了……
霖帆悬着的心总算松懈下来,他脱力地靠在墙上,一种异样感传达到背部,他这才意识到,整个背部乃至衣服全都湿透了。
被背着的老人家一定感觉很不舒服吧。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霖帆贴着墙,滑坐到地面上,双眼无神地望着上空那些布满木纹的粗壮横梁,明明眼眸中映射的不是天空,却有一种相同的放空感。
地衣望着霖帆眨巴两下眼睛,然后不知怎么想的,挤到霖帆旁边也跟着坐下。
“坐远一点啦,我浑身都在冒热气。”
“地衣不怕热。”
“我的意思是我觉得热啊……”
虽然这么短暂交锋了几句,但霖帆还是任由地衣贴着自已。
“呵呵,你们感情真好呢,是兄妹吗?”
老妇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问。
“哼,地衣才没有这种木讷的兄长!”
地衣嘟着嘴,将脑袋扭向一边。
“我也没这种笨蛋妹妹!”
霖帆也毫不退让。
老妇仍旧笑看着两人,那道目光就好像能看穿一切。
“好啦,说是家人也确实是类似于家人的关系,毕竟从小到大一直在一起嘛。霖帆在地衣看来是很重要的人,地衣对霖帆来说也一样,对吧?”
地衣瞧着霖帆的脸,寻求着回答,不知是不是错觉,霖帆感觉她的脸颊有些泛红。
“家人吗……”
霖帆从未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一直以来都是似是而非地得过且过,满脑子都是关于剑和姐姐的事情。地衣对他来说是什么?青梅竹马的玩伴?笨手笨脚的生活起居帮手?地衣似乎就是地衣,理所当然地在他们身边,明明朝夕相处,仔细一回想,他却对地衣的事一无所知。
依稀记得,打一开始,被师父从那片地狱中救出来时,地衣就已经在师父身边了。小丫头片子发育似乎并不好,即使正处在比男孩子生长快的年龄,也仍旧比幼年的霖帆矮半个脑袋。小小的脑袋从师父身后探出来,起初还有些羞涩,但下一刻就活泼地围着姐弟二人边转边蹦跳,为自已有了新的玩伴而欣喜若狂。
起初大家都误以为她是缘嫣的孩子,直到师父像炸毛的猫咪一样大喊,“才不是哇!”
地衣为什么会叫地衣呢?师父的姓氏很少见,到底是不是个姓氏霖帆也不清楚,但地衣的姓氏更是听都没听过。那就不像个人名,倒是跟墙头路角的矮小绿植相同。
地衣到底是谁,什么来历,她到底有没有父母,有的话又在何方……从来没人问过,就仿佛所有人都漠不关心。这些人中,也包含霖帆自已。
“哎呀~别这样盯着地衣看嘛!虽然地衣知道自已玲珑可爱,但还是怪害羞的!”
地衣捧着脸摇晃脑袋,霖帆这才意识到,刚才为止自已一直在近距离直勾勾盯着少女的脸颊,羞臊之下赶紧扭过头望向上空。
“对、对了,老人家,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又偏远还可能伴随着危险,这座城应该不适合长久居住吧?”
霖帆将话题丢给了老妇,对方用干干的嗓音笑了笑。
“呵呵呵,是啊,这里风光虽好,但风大得很,要是住久了我这身老骨头都要被吹散架了。其实今天是我到这里的第二天,只为看一眼我那准备出征的孙子。”
“这样啊,您见到他了么?”
果然是执剑司的家属,年迈老人出现在这边境之地的理由并不多,所以在霖帆的猜测范围内,他并不感到意外。
“见到了,见到了,昨晚还活力满满的呢。那孩子,打小就不听话,特地为他蒸了鸡蛋,一个都不吃就跑了,哎……”
老妇虽然嘴上抱怨着,眼神里流露出的却是满满的慈爱。霖帆记得那种表情,那是在他幼年记忆里留存不多的,关于亲生父母的片段,明明已经记不清那两人的面容了,唯独那种回荡于身体里的温暖,是忘不掉的。
眼睛变得有些,霖帆将头仰得更高,试图不让另外两人注意到。
不过,孙子吗……霖帆想起了在城墙上丧命的那些人,他不敢做过多猜想,只能默默祈祷老妇的孙子不在那些人之内。
就在这时,门外妄鬼撞击铁门的声音戛然而止。这种寂静并没有带来任何安宁,反而让霖帆心中涌起一股不安,他握紧手中的剑缓缓站起身来。地衣也察觉到不对,紧紧跟在霖帆身后。
“砰”!
突然,铁门在巨大的声响中出现了一块凸起,下一刻,整个铁门都朝内飞了出来,差点砸在霖帆身上。
出现在几人眼前的,是一柄挂满了妄鬼的长剑,而剑的持有者,发出如同邪笑般的嘶吼声。
鬼王,如此近距离下身形显得更加高大,那浓烈的戾气就仿佛要从剑刃盔甲中溢出来了一样。
“地衣!带老人家先走!我来挡——”
话音未落,鬼王已经一挥手臂,长剑就那样带着妄鬼朝霖帆扫过来,霖帆虽拼尽全力举起心剑格挡,却被震得朝后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
肺里的空气仿佛一瞬间被挤空了,霖帆干咳几声,艰难地站起来。
还说什么抵挡,根本不是对手……
“霖帆!”
地衣的声音中充满关切和焦急,她想奔向霖帆,却被喝止了。
“别过来!快走,我还……撑得住!”
霖帆再次朝鬼王冲了上去,奋力挥剑,然而鬼王剑上串着的妄鬼却成了一道墙壁,鬼王只需微微动动剑,便能阻止霖帆的剑触及自已,无论霖帆怎么努力,也充其量只是削去那些妄鬼的部分肢体。
鬼王改变了剑路,横空挥动后往地面猛地一砸,大地迸裂,强大的剑气贴着地面卷向霖帆,却被擦身躲过。
霖帆的呼吸变得平静,因恐惧战栗的双腿也恢复了力气,他已经进入了落花步的状态,即使只是短暂的缓兵之计,他也要给地衣做出自已能行的假象。
“别愣着,走!”
霖帆发出最后一声呼喊,地衣看看霖帆,又看看身后的老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咬了咬嘴唇,搀扶着老妇朝建筑更深处跑去。
没错,这样就好了。
霖帆将注意力转移回鬼王身上,灵活避开了几记风暴般的挥击。鬼王没有右臂,身体的右侧方有着一定的攻击死角,霖帆利用着这个优势,针对右侧切入鬼王腹地,猛地一挥剑——
“叮”!
坚硬的触感将霖帆的剑弹回来。
“砍不动?!”
霖帆定睛一看,命中的地方仅仅留下了一道小小的缺口,与此同时,鬼王也获得了向霖帆还击的机会。
“呜——”
鬼王充满尖刺的腿直直踢中了霖帆腹部,在他肚子上开出几个窟窿的同时猛地踹飞出去,霖帆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剑也掉了出去,被磨破的脸颊被鲜血浸湿,传来火辣辣的感觉。
落花步也早已到了极限,腹部的剧痛甚至能让人忽略脸上的伤痕,霖帆仍旧挣扎着试图站起来。
不行,拖的时间还不够,必须要让地衣她们躲到鬼王找不到的地方才行……
霖帆害怕地衣回过头来看自已,他不想让地衣看到自已匍匐在地的样子,于是一个劲勉强自已挺直身躯。
这样做的代价就是疼得视野都一黑。
鬼王不懂得什么怜悯,剑尖拨地又是两道剑波袭来,而霖帆已经没了规避的力气。
紧闭双眼,却迟迟没有感受到身体被撕裂的痛苦,反而听到别处传来炸响。
“我说你啊……到底是处在什么样的脑回路下才会跑来这里?”
“哎哎,为什么人家非得蹚这趟浑水不可?”
身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霖帆睁开眼,只见霍定山与若熏二人一左一右,如守护者般横剑分立于自已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