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执剑司能够清楚地听到自已那急促的心音，仿佛打鼓一样在耳边回响。视野的边界逐渐被一圈晦暗笼罩，与之伴随的，是手臂上传来如同被撕裂般的剧痛，宛如千刀万剐。
会死吗？自已会死吗？死在这种货色手上？
恐惧如同毒蛇般缠绕他的思维，悲鸣难以抑制地从喉管中发出，那声音在这一片混乱中显得格外凄厉。
生死一线之际，一道身影如流星般飞速掠过，寒光一闪，手臂的疼痛感顿时消失了。
但也只是消失了短短一瞬，随着他目光移向那空荡荡的右臂——
“啊……啊啊啊——！”
恐惧与疼痛再次翻涌而来，随着胳膊断面的血水一起涌出。
“你做什么？”
执剑司也顾不上什么形象，声音中带着哭腔。
“救你的命！”
霖帆斩钉截铁地回应道。
没有丝毫犹豫，霖帆举起另一只手中的物件猛然砸向地面。那是一块近乎焦黑的木头，随着撞击，浸湿的木炭被卸下，露出未熄的火星。霖帆毫不迟疑地将其压在执剑司的断臂上。
肌肉组织被灼烧的声音与执剑司的悲鸣同时响起，出血总算被止住了。
本就因为那魔剑被夺走了不少血液，再经这一番折腾，执剑司已是饱受摧残，脸色苍白如纸，体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后仰一屁股摔倒在地。
“抱歉，我只能想到这种处理方式了。”
霖帆低头向对方赔罪，话语中带着一丝无奈，也不知执剑司是否能听到。
之前赶来的路上，霖帆注意到地上散落着一些如同风化般的残破干尸，心中不禁疑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如今细细思索，他猛然意识到，这一切恐怕都是因为盗贼头子手中的那把诡异魔剑。想到这儿，霖帆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魔剑简直就像抹了某种见效奇快的剧毒，只要稍有接触，便要做好舍弃整个肢体的觉悟……
那盗贼头子哪儿去了？他应该也受了伤，如果能趁现在解决——
霖帆迅速扭过头，焦急地寻找秦煞风的身影。
“噗哇……到底哪来的洪水……诶？”
一个村民奋力游到附近，双手紧紧抓住屋顶边缘，还未来得及喘息，便被一道阴影笼罩。
她惊恐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恶兽般的眼睛。
“好在啊，这里有的是回复手段！”
阴影发出狞笑，强大的力量将她提了起来，那只手如同铁钳般，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
“住手！”
霖帆的叫喊在秦煞风耳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噪音，他大笑着用腔调怪异的声音喊出祝词：
“旱灾已至！无尽饥渴吾之躯壳！此刻便是献上血祭之时！”
血红的剑刃刺穿了村民的身体，转眼间便将她转化为一具干尸，秦煞风的身体也随之完好复原。
“噗通”。
秦煞风如同扔垃圾一般将村民的尸体抛入水流中。
“你这人渣！”
霖帆怒吼着，一个踏步冲上去，挥剑砍向秦煞风，却被对方轻松招架。秦煞风随即一脚踹中霖帆的腹部，将他踢回去。
霖帆痛苦地捂住腹部，踉跄几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抬头望向秦煞风，只见对方狰狞地笑着，手中的魔剑更是凶光毕露，仿佛在嘲笑霖帆的无能为力。
“差点忘了还有你。瘦小得跟只猴一样，区区杂碎，也想坏本大爷的事？”
秦煞风大力挥剑过来，霖帆猛地向后一跃，堪堪躲开那致命一击。
霖帆心中警铃大作，他深知那把剑的危险性——哪怕只是挨上一下，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要冷静，霖帆不断对自已说着。
但一丝怀疑悄然爬上他的心头。凭自已的本事，真的能在一剑不挨的情况下战胜这个强敌吗？
唉！霖帆狠狠地甩了甩头，给了想象中的自已一记耳光。现在可不是打退堂鼓的时候！无论是这里的村民们，还是身后的执剑司，此时大家的生命都系于一线，只能靠自已了。
说实话，霖帆真想向无求助，但救人优先，即使要开口，也必须等到村民们安全之后。
不知道那边状况怎样了，霖帆默默祈祷着尽可能多的村民能得救。
他不自觉地瞟了一眼无的方向，却好像看到无像狗熊捞鱼一样把人往屋顶上扔。
……
总觉得细看会乱心，还是集中注意力于眼前吧。
忽的一下，秦煞风的剑刃冷不丁朝霖帆拦腰袭来，霖帆注意着不被剑刃刮到，挥剑挡下，剑刃擦出一串火花。
虽说没有祝词，但无锻造的心剑质量还是很厉害的，几次交锋下来，能明显感觉到无论是锋利度还是坚韧，都不输那把魔剑。
他调整呼吸，努力回想从师门那里学到的对敌之法。
冷静，冷静，自已多年修炼，也不是白费功夫。即使是面对妄鬼的技巧，对付人类应该也能奏效。无非是见招拆招，抓住破绽反击。
秦煞风的剑刃再次挥来，带着呼啸的风声，仿佛要将霖帆一分为二。霖帆巧妙地侧身避过，反手一剑劈向秦煞风的侧腰。秦煞风冷笑一声，轻松格挡，同时猛然发力，一记横扫逼得霖帆连连后退。
若说取胜之道，霖帆脑海中浮现的唯有师父的“落花步”。师父曾认可过自已的落花步，但那是在情急之下发挥出的奇迹，如今面对这般危局，他却没有足够的自信能够再次复现。
又是一记狼狈的躲避，剑刃几乎贴着霖帆的前胸划过，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身旁。霖帆试图反击，却被对方轻而易举地挡了回来，仿佛他的每一次出招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回想起无向师父请教如何感知杀气时，霖帆也在旁边竖着耳朵听。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已能完全掌握这门技艺，但那与“落花步”的原理应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通过提升感知来回避敌人的攻击。
杀气……虽然几乎感觉不到，但那盗贼头子大概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吧？霖帆努力寻找着那种如针刺般的感觉。
“喂，你啊。”
盗贼头子的声音突然响起，霖帆心头微震。那带着嘲讽的表情，怎么看都不怀好意。
“居然能想到连着伤口部分一起削去，你难道已经知道这把剑的性质了？”
霖帆不知道对方话中的用意，因此选择沉默应对。
“你以为自已很聪明？”
冷不丁的一剑从下路扫来，这次霖帆虽然尽力规避，但小腿还是被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几乎让他腿部痉挛的剧痛瞬间扩散开来。
“唔！”
霖帆毫不犹豫地挥剑，忍痛将连同伤口的一小块肉一并削下。但还未能站稳，同一只腿上再次传来撕心裂肺的痛感，秦煞风的追击又给霖帆留下了新的创伤，迫不得已，霖帆只得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
这样一来二去，霖帆的左腿几乎已经体无完肤，剧痛使得他仅仅站立都显得艰难，鲜血浸透了残破的裤脚，滴答滴答地落在地面上，渗到瓦片的缝隙里。
“噗哈！哈哈哈哈哈！”秦煞风单手用剑指着霖帆，捧腹大笑起来，“还真会砍自已啊？这可太有趣了，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白痴？”
霖帆脸色铁青，他总算明白了，对方的这两次攻击都是故意为之，不瞄准更致命的部位，而是只砍出不深不浅的伤痕。这个男人在享受着让霖帆自残的乐趣。
“来吧，让我看看！”秦煞风的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你会先死在这把剑的诅咒之下，还是先削掉自已每一块皮肉失血致死！”
又是一剑袭来，霖帆霖帆勉力招架，然而力道明显不如对方，加之腿部的疼痛使得他的手上一软，霖帆很快就被压垮下去，他猛地一个侧身翻滚，这才堪堪躲开。秦煞风的剑重重砸在地上，砖瓦碎片四处飞溅。
霖帆艰难地站起身，他意识到每当左腿触地时，疼痛都会加深一分，索性将腿抬起来，保持了一个金鸡独立的姿势。
“那弱不禁风的架势算什么？看我把你另一条腿也废了，好好跪下给本大爷磕个头！”
秦煞风冷笑着瞄准霖帆右腿挥出一剑，却扑了个空。
“嗯？谁允许你躲了！”
秦煞风再一次挥剑，然而又被霖帆巧妙避开。
好像，找到感觉了。
霖帆调整呼吸，分明血液还在不断流失，意识却格外清晰。是经历过两次生死，身体变得比以前更强了吗？没时间细想，霖帆打算利用这种状态。只要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回避对方的剑上，疼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魔剑在触碰到霖帆的身体之前，身体就像受到警报般逼迫着他做出反应，这种感觉和上次一样，毫无疑问，是落花步。
“这动作、怎么跟那小妮子一样！”
接连的扑空让秦煞风失去了从容，但无论他用什么招式攻过来，都无法再在霖帆身上增添一道伤痕。
“铛”！
抓住对方心理和身体同时露出破绽的这一刻，霖帆一剑弹开了秦煞风的武器，紧接着反手一刺——
可惜，终究还是耗损巨大的体力拖了后腿，这一剑没能发挥出应有的速度，被秦煞风看穿，仅仅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这下倒是彻底激怒了秦煞风，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就像要把霖帆生吞活剥了。
“还敢蹬鼻子上脸了！我要你死无全尸！”
秦煞风的怒吼声如雷霆在耳边炸响，横剑扫来。
霖帆正欲躲开，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视线模糊起来。
失血过多了吗，早知就该把那块木头留着……
没想到临死之际还在想这种琐碎的小事，霖帆自已都觉得想笑。
为了防止再被躲开，秦煞风死死揪住了霖帆衣服，眼看着剑刃就要斩向霖帆的脖子——
“给我慢着！”
只听一声响彻周遭的呐喊，一把剑“嗖”地从天而降，直逼秦煞风。男人迫不得已，只好松开霖帆，后退闪躲。
紧接着，一个身影也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地上，将插在地面的剑拔出，扛在肩上。
霖帆缓了缓神，看向来人。
“晋飞虎？你怎么过来了？”
晋飞虎回过头，爽朗一笑：
“那个姐姐已经安全了，我寻思过来帮忙——还好来了。”
“师父呢？我记得她和你在一起的。”
“她老人家啊，指望不上喽，正被人照顾着吐水呢。”
晋飞虎耸耸肩，指了指旁边的水流，霖帆这才恍然大悟。
关于他们师父，有一个只有师门内才知道的秘密——缘嫣是个超级旱鸭子。
别说是学会游泳了，只要身子入了水，就会像上岸的鱼一样拼命挣扎，即使是连小孩都淹不着的水位，缘嫣也能立马溺水给你看。
身为七星剑竟有如此致命的弱点，因此师门内都尽可能保密，绝不外传。
“哼，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跟捅了耗子窝一样！”又一次被人搅了局，秦煞风满脸怒色，手中的剑也像在共鸣一般，变得更加赤红，“今天一个都别想活着！”
“老弟你歇着吧，这家伙交给我。一直和杂兵打，手痒痒着呢。”
晋飞虎一横身拦在霖帆和盗贼头子之间，气定神闲地说道。
然而，霖帆却瘸着腿朝前踏了一步。
“都成那副模样了还想打吗？老弟你也是个不服输的啊。”
晋飞虎苦笑。
“一个人对付他太危险了，小心那把剑，就算擦着碰着也是致命的。”
霖帆提醒道。
“嗯，来之前听师父说过了。”
晋飞虎将视线移回盗贼那边，刚才还打趣般的表情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是眼神一凌，他人便飞扑出去，瞬间与秦煞风交锋到一起。
论天分资质，白子贺可能是弟子里最强，但晋飞虎是最早拜入师门的那一批人，也是那批人里实力最拔尖的。无论是修习的时间还是付出的努力，晋飞虎都远超白子贺，真要打起来，他未必会逊色于白子贺。
双剑碰撞，迸射出激烈的火花，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在空中回荡。两人的体格本就相似，力量的角逐上谁也不让谁。晋飞虎在技巧上占据优势，但对方的每一道剑刃都如毒蛇般致命，他不得不全神贯注，防备着每一次袭击。这样一来，反而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霖帆深知，此刻能打破这个平衡的唯有自已。
他仔细观察着二人的动作，在双方因为反作用力而稍作停顿时奋力一跃，插入到这场激烈的交锋中，朝那盗贼头子接连挥剑。晋飞虎也紧随其后，两人一左一右，步步紧逼，虽然配合还不算熟练，但已初具雏形，将秦煞风逼得阵阵后退。后者脸上的得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烦躁的咋舌声。
秦煞风脚后跟一悬，回头一看才发现自已已被逼至屋檐边缘，脸上怒色更是按耐不住：
“蝼蚁们聚在一起就以为自已很强么？本大爷的实力才不止这么点！都给我去死！去死！”
他狂乱地挥舞魔剑，猩红的剑气如狂狼之爪般袭来，晋飞虎挺身而出，扫起几片砖瓦抵消部分剑气，再猛烈挥剑，将剩下的全数挡下。
就是现在！
霖帆瞄着秦煞风的死角方向脚跟蓄力，然而左腿再次传来一阵裂痛。
不行，光靠单脚的爆发力根本赶不上，而霖帆所知的剑技中，也并没有能瞬发制敌的。
等等，真的没有吗？
霖帆突然愣了一下，一个身影浮现在他脑海里。
身体几乎是下意识地效仿那个动作，他俯下身，将剑回入剑鞘中。那本应是不同剑型特有的招式，霖帆却一心想将之复现。动作、力道、气息……记忆一次又一次地在他身体上重叠，就连他自已都没意识到，此刻他的动作已和铭刻于记忆中的少女无二。
然后，奇迹发生了。
随着霖帆将剑从鞘中拔出，本应笔直的剑刃出现了弧度，两面的剑锋不知何时变成了单面。霖帆的右脚以最大的爆发力，将整个身体弹射出去，几乎是一瞬，弯月般的剑弧穿过秦煞风的脖颈。
“噗通”。
秦煞风跪倒下去，瞪大的双眼似乎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他的脖子上出现一条红线，殷红的血珠从红线各处冒出，顺着脖子流下，脑袋终于从脖颈上滚落，翻入湍急的流水之中。
“赢了……”
霖帆长舒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晋飞虎笑着走来，朝他举起手，霖帆会意一笑，跟晋飞虎击了个掌。
一旁的执剑司大概早就失去了意识，不过从微皱的眉头看，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再看另一边，无站在挤满人的房屋边缘，朝这边做着奇怪的肢体动作，大概是在说，“全员都救上来了”。
尽管如此，到底有多少人是真的得救了呢？霖帆看见不少村民都无精打采的，甚至还有的在掩面哭泣，那人群中央躺着一动不动的，大概都……
正失落着，晋飞虎的一声惊呼打断了霖帆的思绪。他顺着师兄的目光望去，脸上立马露出了和对方同样的表情。
“老弟，我说啊……”
那个表情，叫做恐惧。
“人断了脑袋，是还能动的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