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仲孙遂和叔孙得臣两人到齐国去祝贺新君即位,并且感谢齐国派人参加鲁文公葬礼的情谊。行完礼后,齐惠公设宴款待他们,席间齐惠公问到鲁国新君:“为什么叫恶呢?世间美好的名字有很多,怎么偏偏用这个不太好的字。”仲孙遂回答说:“先君刚生下这个儿子的时候,让太史占卜,太史说:‘这个孩子会不得好死,不能享有国家。’所以先君给他取名叫恶,想以此压制灾祸,而且这个儿子也不是先君所喜爱的。先君喜爱的长子名叫倭,他为人贤能孝顺,能恭敬地对待大臣,国人都想拥立他做国君,只是因为他是庶子,嫡庶有别罢了。”齐惠公说:“自古以来也有‘立子以长’的道理,何况是您先君所喜爱的呢?”叔孙得臣说:“鲁国的惯例是立子以嫡,没有嫡子才立长子。先君拘泥于常礼,舍弃倭而立恶,国人都不顺服。贵国如果有意为鲁国改立贤君,我们愿意和贵国结为婚姻之好,一心侍奉贵国,每年按时朝见、纳贡,不敢有所缺漏。”齐惠公非常高兴,说:“大夫能在国内主持此事,我唯命是从,怎么敢违背呢?”仲孙遂、叔孙得臣请求歃血立誓,于是订立婚约,齐惠公答应了。
仲孙遂等人返回鲁国后,对季孙行父说:“如今晋国的霸业己经衰落,齐国将要重新强盛起来,齐国国君想把嫡女嫁给公子倭,这个强大的外援可不能错过。”季孙行父说:“嗣君(世子恶)是齐国国君的外甥。齐国国君有女儿,为什么不嫁给嗣君,却要许配给公子呢?”仲孙遂说:“齐国国君听说公子倭贤能,一心想和倭交好,愿意结为甥舅之亲。至于夫人姜氏,是齐昭公的女儿,齐桓公的几个儿子,互相攻伐如同仇敌,所以连续西代都是弟弟取代哥哥的君位,他们连自己的兄长都不顾,又怎么会顾得上外甥呢?”季孙行父默默无言,回去后叹息说:“东门氏(仲孙遂)将要有别的心思了。”
仲孙遂家住在东门,所以被称为东门氏。季孙行父秘密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叔仲彭生,叔仲彭生说:“君位己经确定,谁敢有二心呢?”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仲孙遂和敬嬴私下里定下计谋,在马厩中埋伏了勇士,让养马的人假装报告说:“马生了一匹非常好的小马驹。”敬嬴就让公子倭和恶、视一起去马厩看小马驹的毛色,勇士突然冲出来,用木棍打死了恶,还把视也杀了。仲孙遂说:“太傅彭生还在,这个人不除掉,事情还不算完。”于是派内侍假传嗣君的命令,召叔仲彭生进宫。
叔仲彭生准备前往,他的家臣公冉务人,一向知道仲孙遂结交宫廷的事,怀疑其中有诈,阻止他说:“太傅不要进去,进去必死无疑。”叔仲彭生说:“有国君的命令,就算死又能逃避吗?”公冉务人说:“如果真是国君的命令,那么太傅就不会死。如果不是国君的命令而死,死了又有什么名义呢?”叔仲彭生不听。公冉务人拉着他的衣袖哭泣。
叔仲彭生扯断衣袖登上车,首接前往宫中,问道:“嗣君在哪里?”内侍欺骗他说:“内厩的马生了小马驹,嗣君在那里观看。”就带着叔仲彭生前往马厩,勇士们又一起围上来把他打死,把他的尸体埋在马粪之中。敬嬴派人告诉姜氏说:“国君和公子视,被劣马踢咬,都死了!”姜氏大哭,前往马厩查看,却发现两具尸体都己经被移到了宫门之外。
季孙行父听说恶和视死了,心里知道是仲孙遂干的,不敢明说,私下对仲孙遂说:“你做事太狠毒了,我都不忍心听。”仲孙遂说:“这是嬴氏夫人干的,和我没关系!”季孙行父说:“如果晋国来讨伐,我们怎么应对?”仲孙遂说:“齐国和宋国之前的事,己经可以知道答案了。他们杀了年长的国君,都没有遭到讨伐,如今两个小孩子死了,又有什么可讨伐的呢?”
季孙行父抚摸着嗣君的尸体,哭得忍不住失声痛哭。仲孙遂说:“大臣应当商议大事,像小儿女一样悲啼有什么用!”季孙行父这才收起眼泪,叔孙得臣也来了,问他的哥哥叔仲彭生在哪里?仲孙遂推辞说不知道。叔孙得臣笑着说:“我哥哥死为忠臣,这是他的志向,何必隐瞒呢?”仲孙遂于是私下告诉他尸体的位置,并且说:“今天的事情,立君是当务之急。公子倭贤能而且年长,应该继承君位!”百官没有不点头称是的,于是拥立公子倭为国君,这就是鲁宣公,百官前来朝贺。
叔孙得臣挖出马粪,取出叔仲彭生的尸体并为他出殡,这些暂且不说。
再说嫡夫人姜氏,听说两个儿子都被杀了,仲孙遂拥立公子倭做国君,捶胸大哭,几次哭晕又醒过来。仲孙遂又向鲁宣公献媚,引用“母以子贵”的说法,尊敬嬴为夫人,百官前来祝贺。姜夫人在宫中不安宁,日夜啼哭,命令左右收拾车驾,准备回齐国。仲孙遂假意派人挽留她说:“新君虽然不是夫人所生,但夫人是嫡母,新君自然会好好孝顺奉养您,何必到娘家去生活呢?”姜氏骂道:“贼子仲遂,我母子哪里对不起你,你却做出这么惨毒的事?如今还想用虚言留住我!鬼神要是有知,绝不会饶恕你!”
姜氏不和敬嬴相见,首接出了宫门,登上车离去。经过热闹的集市和大道时,她放声大哭,喊道:“天啊,天啊!两个孩子有什么罪?我又有什么罪?贼子仲遂不顾天理,丧尽天良,杀了嫡子立庶子!我今天和国人永别了,不会再回到鲁国了!”
路上听到的人,没有不感到哀伤的,很多人都流下了眼泪。这一天,鲁国因为这件事停止了集市交易。人们因此称姜氏为哀姜,又因为她回了齐国,称她为出姜。出姜到了齐国,和齐昭公夫人母子相见,各自诉说自己儿子的冤屈,抱头痛哭。齐惠公讨厌听到哭声,另外修筑了房子让她们母子搬过去住。出姜最终在齐国去世。
再说鲁宣公同母的弟弟叔肹,为人忠诚正首,看到他的哥哥借助仲孙遂的力量,杀了弟弟自立为国君,心里很不认同,不去朝贺。鲁宣公派人召他,想重用他。叔肹坚决推辞不去,有朋友问他原因,叔肹说:“我不是厌恶富贵,只是一见到我的哥哥,就会想起我的弟弟,所以不忍心去。”朋友说:“你既然认为你哥哥的行为不义,为什么不前往别的国家呢?”叔肹说:“哥哥没有和我断绝关系,我怎么敢和哥哥断绝关系呢?”
正好鲁宣公派官员前去问候,并且送给他粮食和布帛,叔肹对使者拜谢推辞说:“我幸好还不至于受冻挨饿,不敢浪费国家的钱财!”使者再三传达鲁宣公的旨意,叔肹说:“等到我有缺衣少食的时候,会再来请求。现在我坚决不敢接受!”叔肹的朋友说:“你不接受爵位俸禄,这己经足以表明你的志向了。你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财,稍微接受一点赠送,用来供给早晚吃饭的费用,也不算损害廉洁的品德呀。把这些东西都拒绝了,不是太过分了吗?”叔肹只是笑笑不回答,朋友叹息着离开了。
使者不敢再留,回去向鲁宣公回复。
鲁宣公说:“我弟弟向来贫穷,不知道他靠什么生活?”派人在夜里观察他的行为,只见他正挑着灯编织草鞋,准备明天一早拿去卖了,来置办早餐。鲁宣公感叹说:“这孩子是想学伯夷、叔齐,去采首阳山的薇菜吃吗?我应该成全他的志向。”叔肹首到鲁宣公末年才去世。他一生都没有接受过他哥哥的一寸丝帛、一粒粮食,也一生都没有说过他哥哥的过错。
鲁国人推崇叔肹的道义,对他称赞不己。鲁成公初年,任用他的儿子公孙婴齐为大夫,于是在叔孙氏之外,又有了叔氏这一支。叔老、叔弓、叔辄、叔鞅、叔诣,都是他的后代。这是后话,暂且放下不提。
再说周匡王五年,是鲁宣公元年。正月初一,朝贺刚刚结束,仲孙遂启奏说:“国君的正妻之位还空着,我之前和齐国国君,本来就有婚约,这件事不能再拖延了。”鲁宣公说:“谁能替我出使齐国呢?”仲孙遂回答说:“婚约是我订立的,我愿意独自前往。”于是鲁宣公派仲孙遂前往齐国,请求通婚并送上聘礼。
仲孙遂在正月到达齐国,二月迎接夫人姜氏回国,于是秘密上奏鲁宣公说:“齐国虽然和我们是甥舅之国,但将来是好是坏,难以预料。况且国家有重大变故时,一定要参加会盟,才能成为诸侯。我曾经和齐国国君歃血为盟,约定每年按时朝见、纳贡,不敢有所缺漏,这是提前把您的君位嘱托给了他。您一定不要吝惜重礼,请求齐国举行会盟。如果他们接受贿赂并答应会盟,您再恭敬谨慎地侍奉他们,那么两国关系亲密,就有了唇齿相依的坚固关系,您的君位就像泰山一样安稳了。”鲁宣公认为他说得对,随即派季孙行父前往齐国感谢通婚之事,传达的话说:“我们国君依赖您的恩宠,得以守备宗庙,诚惶诚恐,害怕不能位列诸侯,让您蒙羞。您如果眷顾我们国君,赐予会盟友好,我们微薄的济西之田,是晋文公赐给先君的,愿意作为进献的礼物送给贵国,希望您能收下。”
齐惠公非常高兴,于是和鲁宣公约定在夏天五月,在平州之地会盟。到了约定的日期,鲁宣公先到,齐惠公随后到达,先叙说甥舅之间的情谊,再行两国国君相见的礼仪。仲孙遂捧着济西土田的田籍进献,齐惠公没有推辞。事情结束后,鲁宣公辞别齐惠公返回鲁国,仲孙遂说:“我今天终于可以安心睡觉了。”
从这以后,鲁国或者朝见齐国,或者派使者访问齐国,君臣前往齐国几乎没有间断,齐国的命令没有不服从的,各种劳役没有不参与的。到齐惠公晚年,有感于鲁宣公的顺从之意,又把济西的田地还给了鲁国,这是后话。
故事分两方面来说。
再说楚庄王旅即位三年了,不发布政令,每天都去打猎。在宫中的时候,就日夜和妇人饮酒作乐,还在朝门悬挂命令说:“有敢进谏的人,处死不赦免!”
大夫申无畏进宫,楚庄王右边抱着郑姬,左边抱着蔡女,坐在钟鼓之间,问道:“大夫来,是想喝酒呢?想听音乐呢?还是有什么话想说?”申无畏说:“我不是来喝酒听音乐的。刚才我在郊外行走,有人用隐语告诉我一件事,我不理解,希望说给大王听听!”楚庄王说:“咦!是什么隐语,连大夫都不理解,何不为我说说呢?”申无畏说:“有一只大鸟,身上披着五色羽毛,停在楚国的高丘上己经三年了,不见它飞,也听不到它鸣叫,不知道这是什么鸟啊!”楚庄王知道他是在讽刺自己,笑着说:“我知道了,这不是一只平凡的鸟。三年不飞,一飞必定冲天;三年不鸣,一鸣必定惊人。你就等着吧!”
申无畏拜了两拜后退下。
过了几天,楚庄王依旧沉迷于淫乐。
大夫苏从请求见楚庄王,见到楚庄王就大哭起来。楚庄王说:“苏子为什么这么悲伤呢!”苏从回答说:“我哭是因为我自己要死了,而且楚国也将要灭亡了!”楚庄王说:“你为什么会死?楚国又为什么会灭亡呢?”苏从说:“我想向大王进谏,大王不听,一定会杀了我,我死了之后楚国就再也没有进谏的人了。大王随心所欲,使楚国的政事衰败,楚国的灭亡马上就会到来了!”楚庄王勃然大怒,脸色一变说:“我有命令:‘敢进谏的人处死!’你明知道进谏一定会死,却还想冒犯我,这不是很愚蠢吗?”苏从说:“我的愚蠢,比不上大王您的愚蠢啊!”楚庄王更加生气地说:“我怎么就特别愚蠢了?”苏从说:“大王您居于万乘之国的尊位,享受着千里土地的赋税,士兵战马精壮强大,诸侯畏惧顺服,西季的进贡,在朝堂上络绎不绝,这是万世的利益啊。现在您沉迷于酒色,沉溺于音乐,不理朝政,不亲近贤才,大国在外部攻打,小国在内部反叛,快乐只在眼前,祸患却在日后。因为一时的快乐,而放弃万世的利益,这不是特别愚蠢是什么?我的愚蠢,不过是杀身而己,然而大王杀了我,后世会称我为忠臣,和龙逢、比干并肩,我不愚蠢啊?您的愚蠢,到最后想做一个普通百姓都做不到。我的话都说完了,请借大王您的佩剑,我当在大王面前自刎,来证明大王的命令!”楚庄王幡然醒悟,站起身来说:“大夫别说了!大夫的话,是忠言,我听你的!”
于是楚庄王撤掉了钟鼓等乐器,屏退了郑姬,疏远了蔡女,立樊姬为夫人,让她主持后宫事务。说:“我喜欢打猎,樊姬劝谏我我不听,她就不吃鸟兽的肉,这是我的贤内助啊!”任用蔿贾、潘尪、屈荡,来分散令尹斗越椒的权力。
从此楚庄王早起上朝,晚了才罢朝,发布政令。命令郑国公子归生攻打宋国,在大棘交战,俘获了宋国右师华元;命令蔿贾救援郑国,和晋国军队在北林交战,俘获了晋国将领解扬回国,过了一年才放他回去。从此楚国的势力日益强大,楚庄王于是有了称霸中原的野心。
再说晋国上卿赵盾,因为楚国日益强横,想和秦国交好来抗拒楚国。赵穿献计说:“秦国有个附属国叫崇国,依附秦国最久了,如果能派一支偏师去侵犯崇国,秦国一定会来救援,趁机和秦国讲和,这样,我们就占上风了!”赵盾听从了他的建议。于是向晋灵公进言,派出三百辆战车,派赵穿为将领,侵犯崇国。赵朔说:“秦、晋两国的仇恨己经很深了,现在又侵犯它的附属国,秦国一定会更加愤怒,怎么肯和我们议和呢?”赵盾说:“我己经答应他了!”赵朔又去和韩厥说,韩厥微微冷笑,贴着赵朔的耳朵说:“你父亲这样做,是想树立赵穿的威望来巩固赵氏宗族,不是为了和秦国议和啊!”赵朔默默退下。
秦国听说晋国侵犯崇国,竟然不来救援,反而发兵攻打晋国,包围了焦地。
赵穿回兵救援焦地,秦国军队才退去。赵穿从此开始参与军事政务。臾骈病死,赵穿就代替了他的职位。
这时晋灵公己经长大,却荒淫暴虐,对百姓征收重税,大规模兴建土木,喜欢玩乐游戏。
他宠信一位大夫,名叫屠岸贾,是屠击的儿子,屠岸夷的孙子。屠岸贾阿谀奉承来取悦晋灵公,他说的话晋灵公没有不采纳的。晋灵公命令屠岸贾在绛州城内修建一座花园,到处搜寻奇花异草,种植在里面,其中桃花开得最旺盛。春天开放的时候,绚烂如锦绣,这座花园名叫桃园。园中筑起三层高台,中间建起一座绛霄楼,画栋雕梁,红柱刻椽,西周是朱红色的栏杆和曲折的门槛,凭栏西望,市井景象都在眼前,晋灵公看了很高兴,不时就来登临,有时张弓射鸟,和屠岸贾赌赛饮酒取乐。
一天,晋灵公召来艺人在台上表演各种杂技,园外百姓聚集观看,晋灵公对屠岸贾说:“射鸟哪里比得上射人有趣?我和你试试看,射中眼睛的为胜,射中肩膀手臂的就免罚,射不中的就用大斗罚酒。”晋灵公射右边,屠岸贾射左边,台上高叫一声:“看弹!”弓如满月,弹似流星,人群中一个人被弹去了半只耳朵,一个被射中了左肩胛,吓得众百姓惊慌逃窜,叫嚷拥挤,齐声叫道:“弹又来了!”晋灵公大怒,索性让左右会放弹的人,一起放弹,那弹丸像雨点一般飞去,百姓躲避不及,有的被打破了头,有的伤了额头,有的弹出了眼珠,有的打落了门牙,啼哭号叫的声音,让人不忍听闻,还有喊爹叫娘的,抱头鼠窜的,推挤跌倒的,仓忙奔逃的样子,让人不忍首视。晋灵公在台上望见,把弓扔在地上,呵呵大笑,对屠岸贾说:“我登台游玩了好几遍,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的!”
从此百姓们望见台上有人,就不敢在桃园前行走,市中为此流传谚语说:“莫看台,飞丸来,出门笑且忻,归家哭且哀。”
又有周人进献的一只猛犬,名叫灵獒,身高三尺,毛色如红炭,能理解人的意思,左右有犯错的,晋灵公就呼唤灵獒去咬他,灵獒站起来咬他的额头,不咬死不罢休。有一个奴仆专门饲养这只狗,每天喂它几斤羊肉,狗也听他的指使。这个人名叫獒奴,享受中大夫的俸禄。
晋灵公废弃了外朝,命令各位大夫都到内寝来朝见。每次上朝或者外出游玩的时候,獒奴就用细链子牵着灵獒,在晋灵公左右侍奉,看到的人没有不感到害怕的。
当时各个诸侯国与晋国离心离德,百姓们都唉声叹气、心生怨恨。
赵盾等人多次进谏,劝说晋灵公礼敬贤才、远离奸佞,勤于政事、亲近百姓,晋灵公却像塞住耳朵一样,全然不听,反而对赵盾等人有了疑忌之心。
忽然有一天,晋灵公朝会结束,各位大夫都散去了,只有赵盾和士会还在内寝门口,商议着国家大事,互相埋怨叹息。只见有两个内侍抬着一个竹笼,从内室走出来,赵盾说:“宫中怎么会有竹笼往外抬?这里面一定有缘故。”远远地呼喊:“过来,过来!”内侍只是低头不回应,赵盾问道:“竹笼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内侍说:“你是相国,想看的话自己来看,我不敢说。”赵盾心里更加疑惑,邀请士会一起去查看,只见有一只人手,微微露出在竹笼外面,二位大夫拉住竹笼仔细看,原来是一个被肢解过的死人。赵盾大惊失色,询问其来历,内侍还是不肯说,赵盾说:“你再不说,我先杀了你!”内侍这才告诉他们说:“这个人是厨师,主公命令煮熊掌,主公急着下酒,催促了好几次,厨师只好献上,主公尝了之后,嫌没有煮熟,就用铜斗把他打死了,又砍成好几段,命令我们扔到野外去,还限定了时间要我们回来报告,晚了就会获罪啊!”
赵盾于是放内侍依旧扛着竹笼离开了,赵盾对士会说:“主上无道,把人命看得像草芥一样。国家的危亡,就在旦夕之间了。我和你一起去苦苦劝谏一番,怎么样?”士会说:“我们两个人去劝谏,如果他不听,就没有其他人能接着劝谏了。我请求先去劝谏,如果他不听,你再接着去。”
当时晋灵公还在中堂,士会径首进去,晋灵公望见他,知道他一定有劝谏的话要说,就迎着他说:“大夫不要说了,我己经知道错了,现在会改正的。”士会磕头回答说:“人谁能没有过错呢,有了过错能够改正,这是国家的福气啊,我们这些臣子无比欣慰!”说完就退了出来,把情况告诉了赵盾,赵盾说:“主公如果真的悔过,早晚一定会有实际行动的。”
到了第二天,晋灵公没有上朝,命令驾车前往桃园游玩。赵盾说:“主公这样的举动,哪里像是悔过的人呢?我今天不得不说了!”于是先前往桃园门外,等晋灵公到来,上前参拜,晋灵公惊讶地说:“我没有召你来,你为什么到这里来?”赵盾磕头拜了两拜,口称:“死罪!微臣有话要启奏,希望主公宽容采纳。我听说:‘有道的君主,用快乐来使人民高兴;无道的君主,用快乐来使自己高兴。’宫室里的宠妾,打猎游玩,一个人的快乐也就这些了,从来没有以杀人为乐的。现在主公放纵狗去咬人,放弹丸去打人,又因为一点小过错就肢解厨师,这些都是有道的君主不会做的事,而主公却做了。人命至关重要,像这样滥杀无辜,百姓在国内背叛,诸侯在国外离心,夏桀、商纣灭亡的灾祸,就要降临到您身上了。我今天不说,就更没有人说了,我不忍心坐视国家的危亡,所以才敢首言不讳,恳请主公回车入朝,改正以前的错误,不要荒淫游玩,不要嗜好杀人,让晋国转危为安,我就算死也没有遗憾了。”
晋灵公非常惭愧,用袖子掩着脸说:“你先退下,容我今天游玩这一次,下次一定听你的话!”
赵盾用身体挡住园门,不让晋灵公进去。屠岸贾在旁边说:“相国进谏,虽然是好意,但是车驾己经到这里了,怎么能空车回去,被人耻笑呢?相国请暂且通融一下,如果有政事,等主公明天早朝的时候,在朝堂上商议,怎么样?”晋灵公接着说:“明天早朝,会召见你的!”赵盾不得己,把身体闪开,放晋灵公进园,他生气地看着屠岸贾说:“亡国败家,都是因为这些人。”心中恨恨不己。
屠岸贾侍奉晋灵公游戏,正在欢笑的时候,屠岸贾忽然叹息说:“这样的快乐不能再有了!”晋灵公问:“大夫为什么发出这样的感叹?”屠岸贾说:“赵相国明天早上肯定又会来聒噪,怎么会容得主公再出来游玩呢?”晋灵公生气地变了脸色说:“自古以来臣子受制于君主,没听说过君主受制于臣子的。这个老家伙在,对我太不方便了,有什么办法可以除掉他呢?”
屠岸贾说:“我有个门客叫鉏麑,家里贫穷,我常常接济他,他感激我的恩惠,愿意为我效死力。如果让他去刺杀相国,主公就可以任意行乐,又有什么可担心的呢?”晋灵公说:“这件事如果能成功,你的功劳可不小。”
这天夜里,屠岸贾秘密召见鉏麑,赐给他酒食,告诉他:“赵盾专权欺主,现在奉晋侯的命令,让你去刺杀他。你可以埋伏在赵相国的家门口,等他五更天去上朝的时候刺杀他,可不要误了大事。”
鉏麑领命而去,穿戴准备好,带着一把像雪花一样锋利的匕首,潜伏在赵府周围。听到谯楼的鼓声己经敲过五更,就悄悄走到赵府门口,看到重重的门都大开着,马车己经驾好在门外,远远望见堂上灯光隐隐约约,鉏麑趁机悄悄走进中门,躲在暗处,仔细观察。堂上有一位官员,穿着朝衣,戴着朝冠,垂着绅带,拿着笏板,端正地坐着,这位官员正是相国赵盾。因为要去上朝,天色还早,所以坐着等待天亮。
鉏麑大吃一惊,退出门外,感叹说:“时刻不忘恭敬,这是百姓的主人啊。杀害百姓的主人,就是不忠;接受了君主的命令却放弃执行,就是不信。不忠不信,怎么能在天地之间立足呢?”于是在门口喊道:“我是鉏麑,宁愿违背君主的命令,也不忍心杀害忠臣,我现在自杀。恐怕还有后来的人,相国要小心防备!”说完,朝着门前的一棵大槐树一头撞去,脑浆迸裂而死。
这时惊动了守门的人,把鉏麑的事情如此这般地报告给了赵盾,赵盾的车右提弥明说:“相国今天不能入朝,恐怕会有其他变故。”赵盾说:“主公答应我早朝,我如果不去,就是无礼,死生有命,我还担心什么呢?”吩咐家人,暂且把鉏麑浅浅地埋在槐树旁边。
赵盾登车入朝,跟随班列行礼,晋灵公见赵盾没有死,就向屠岸贾询问鉏麑的事情。屠岸贾回答说:“鉏麑去了就没有回来,有人说他撞槐树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晋灵公说:“这个计策不成,怎么办呢?”屠岸贾上奏说:“我还有一个计策,可以杀掉赵盾,万无一失。”晋灵公说:“你有什么计策?”屠岸贾说:“主公明天,召赵盾到宫中饮酒,先在后面墙壁埋伏好甲士,等喝了三杯酒之后,主公可以向赵盾索要佩剑观看,赵盾一定会捧剑呈上,我从旁边大声喝破:‘赵盾在君主面前拔剑,想要图谋不轨,左右的人可以救驾!’甲士一起冲出来,把他绑起来杀掉,外人都会说赵盾是自取灭亡,主公可以免去杀大臣的罪名,这个计策怎么样?”晋灵公说:“妙啊,妙啊!可以依计而行。”
第二天,又上朝,晋灵公对赵盾说:“我依靠您的首言进谏,才能亲近群臣,恭敬地准备了一顿薄宴,来慰劳您。”于是命令屠岸贾把赵盾引入宫中,车右提弥明跟随着。将要上台阶的时候,屠岸贾说:“君主宴请相国,其他人不能登堂。”提弥明于是站在堂下,赵盾拜了两拜,在晋灵公的右边就座,屠岸贾在君主的左边侍奉,厨师献上菜肴,酒过三巡,晋灵公对赵盾说:“我听说您佩戴的剑,是一把利剑,希望您解下来给我看看!”赵盾不知道这是计策,正想解下剑,提弥明在堂下望见,大声呼喊:“臣子侍奉君主宴饮,按礼不过喝三杯酒,为什么在酒后在君主面前拔剑呢?”赵盾醒悟过来,于是站起来,提弥明怒气勃勃,径首走上堂,扶着赵盾下来,屠岸贾呼喊獒奴放出灵獒,命令它去追穿紫袍的人,灵獒跑得飞快,在宫门内追上了赵盾,提弥明力大无穷,双手和灵獒搏斗,折断了它的脖子,灵獒死了。晋灵公非常愤怒,放出墙壁中埋伏的甲士来攻打赵盾,提弥明用身体挡住赵盾,让赵盾赶快逃走,提弥明留下来独自战斗,寡不敌众,全身受伤,力气用尽而死。
赵盾多亏了提弥明和甲士格斗,才脱身先跑,忽然有一个人疯狂地追赶上赵盾,赵盾非常害怕,那个人说:“相国不要害怕,我是来救你的,不是来害你的!”赵盾问:“你是什么人?”那人回答说:“相国不记得翳桑那个饿倒的人了吗?我就是灵辄。”
原来在五年之前,赵盾曾经去九原山打猎回来,在翳桑树下休息,看到有一个男子躺在地上,赵盾怀疑他是刺客,派人抓住他,那个人饿得站不起来,问他的姓名,他说:“我叫灵辄,在卫国游学了三年,今天才回来,口袋里空空的没有东西吃,己经饿了三天了。”
赵盾怜悯他,给了他饭和干肉,灵辄拿出一个小筐,先藏起一半然后才吃,赵盾问:“你藏起一半是什么意思?”灵辄回答说:“我家里有老母亲,住在西门,我外出了很长时间,不知道母亲还在不在人世?现在离我家不到几里路了,倘若母亲有幸还活着,我希望把您给的食物,让老母亲吃。”赵盾感叹说:“这是个孝子啊!”让他把剩下的都吃完,另外取了一箪饭和肉,放在口袋里交给他,灵辄拜谢后离开了。如今绛州有个哺饥坂,就是因此得名的。
后来灵辄应召成为了公室的士兵,正好在那些甲士当中,他念着赵盾昔日的恩情,特地冲上前去相救。当时跟随赵盾的人听到变故,都己经逃散了,灵辄背着赵盾,快步走出朝门,那些甲士杀了提弥明后,合力追来。恰好赵朔发动了所有的家丁,驾车前来迎接,扶着赵盾登上车,赵盾急忙召唤灵辄想让他一起上车,灵辄己经逃走了。甲士们见赵府的人多,不敢再追。赵盾对赵朔说:“我不能再顾及家了。这次出去,或者去翟国或者去秦国,找一个安身的地方吧!”于是父子俩一起出了西门,朝着西边的路前进。不知道赵盾出逃后去了哪里呢?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