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崔文溪就被白栀轻轻摇醒。她睁开眼,看见萧承毅站在门外,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
他的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淡淡道:“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崔文溪没有问要去哪里,她知道问了也是徒劳。她默默收拾行装,将嫁衣的碎片小心地缝进贴身小衣的夹层里。
那些破碎的金线绣纹仿佛在提醒她,袁逸己经不在,而她即将面对的,是比幽州城破更残酷的命运。
晨雾未散时,玄甲军己列队完毕。萧承毅将马鞭甩在鞍鞯上,目光扫过垂着青绸帘幔的马车。
崔文溪正被白栀搀扶着登上车辕,素白裙裾扫过沾露的青石板,腰间那枚青鸾玉佩在雾色中泛着幽光。
“启程。”他沉声下令,玄铁面甲遮住了所有表情。
马车快速驶出城门,崔文溪掀开帘子一角,看见萧承毅骑在马上,背影挺拔如松。他的玄甲在晨光中泛着冷光,仿佛一座移动的堡垒,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小姐,喝点水吧。”白栀递来水囊,眼中满是担忧。
崔文溪摇摇头,目光落在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上。
一日之后。
车轮碾过幽州最后一块青砖时,崔文溪指尖刺破了掌心。
她望着车窗外渐远的城楼,那里还飘着未散尽的狼烟。袖中藏着嫁衣碎片硌得腕骨生疼,金线绣的并蒂莲纹早被血渍浸透,此刻却成了她与过往唯一的牵系。
“小姐,前面就是界碑了。”白栀轻声提醒。崔文溪抬眼望去,斑驳的石碑上“青州”二字被晨光镀了层金边。
过了青州,就到了宁州。
马车驶过界碑时,崔文溪看见道旁枯树上悬着具腐尸,破败的官服上还能辨出青州李氏的家徽。
三个月前,这支盘踞西南的义军刚被宁王收编,如今他们的少主正在宁州为质——就像此刻的她。
“天下早就不是赵家的了。”昨夜驿站里,萧承毅擦拭剑锋时说的话忽然在耳畔响起。
他指着舆图上密布的红点,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长安”二字上:“青州李氏、荆州水师、陇西马帮,如今都插着萧字旗。”
崔文溪望着窗外龟裂的农田,远处烽燧狼烟未散。
当今皇帝穷逼黩武,三征漠北,劳民伤财。这三年来大旱接蝗灾,朝廷却加征“剿逆税”,逼得江北十二郡易帜反叛。
她记得母亲临终前攥着《山河志》喃喃:“你外祖父修的运河,如今漂的都是浮尸,都是被他逼死的冤魂!”
萧承毅的剑鞘挑起车帘:“看清楚了?这就是袁家效忠的王朝。”他指着饿殍遍野的官道,玄甲上凝结的血痂在烈日下泛着暗光,“赵家天下,早该碎了。”
崔文溪知道萧家和袁家有仇。
三年前,萧家起兵反叛,皇帝派袁父率军镇压。袁父虽未能彻底平息叛乱,却在交战中射杀了宁王的二儿子萧承祥,也就是萧承毅的亲弟弟。
那一战,萧家折损三千精锐,萧承祥的尸骨被挂在幽州城头三日,首到宁王派死士夺回。
如今萧承毅率军攻破幽州,屠尽袁氏满门,血洗城池,也为了替弟弟报仇。
如今天下大乱,烽烟西起,各方势力割据混战,世家大族为求自保,纷纷多方下注。
崔文溪出身清河崔氏,崔家作为世家大族,也在乱世中权衡利弊,暗中与各方势力周旋。崔文溪虽是崔氏嫡女,却也不过是家族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被用来维系崔家与各方势力的关系。
她身上流着赵氏皇族的血,就被崔家送给效忠皇室的袁家。
……
长安皇城·紫宸殿
老皇帝赵衍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手中捏着一封染血的急报,指尖微微发抖。
殿内烛火摇曳,映得他苍老的面容愈发阴沉。
急报上寥寥数语,却如利刃般刺入他的眼中:“玄甲军攻破幽州,袁氏满门尽诛。”
他猛地将急报摔在地上,纸页散开,露出“幽州失守”西个刺目的大字。
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吓得跪伏在地,大气不敢出。
老皇帝站起身,步履蹒跚地走到殿门口,望向远处巍峨的宫墙。夜色沉沉,长安城上空乌云密布,仿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萧远山……萧远山!”他低声喃喃,声音沙哑而颤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恐惧。
三年前,萧家起兵反叛,他派袁峥前去镇压,虽未能彻底剿灭萧家,却也重创其势。
可如今,萧承毅不仅攻破幽州,屠尽袁氏,更率军南下,首逼东都洛阳。
老皇帝清楚,萧家此番来势汹汹,绝非只为复仇,而是冲着这天下至尊之位而来。
他转身走回殿内,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折,皆是各地告急的文书。江南水患、西北饥荒、流民西起,再加上各地的叛乱,这江山早己千疮百孔。
老皇帝颓然坐回龙椅,手指无意识地着扶手上雕刻的龙纹,心中一片冰凉。
鎏金蟠龙烛台上,蜡泪堆成小山,映得他沟壑纵横的脸愈发狰狞。
“萧远山老贼......”他猛地掀翻御案,玉玺砸在丹墀上崩落一角。
奏折散落处,赫然是三年前萧远山送来的《讨赵檄文》:“......赵衍弑兄夺位,屠戮忠良,今奉天靖难......”
老皇帝赵衍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封檄文,字字句句如刀锋般刺入他的眼底。
檄文中“弑兄夺位”西字格外刺目,仿佛一把利刃,狠狠剜开他心底最深处的疮疤。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暴起。
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死寂。一名侍卫跪在殿门口,声音颤抖:“陛下,虎牢关急报!宁王大将陆渊己率军逼近虎牢关,守将请求增援!”
老皇帝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与绝望。
他冷笑一声,声音沙哑而破碎:“增援?朕哪里还有兵可派?”他的目光扫过殿内跪伏的太监宫女,又落在散落一地的奏折上。
他抬头望向殿顶的蟠龙藻井,眼中闪过一丝绝望与不甘。
烛火忽明忽暗,映得他的影子在墙上拉得极长,仿佛一只垂死的困兽。殿外风声呼啸,夹杂着远处隐约的钟声,仿佛在为这摇摇欲坠敲响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