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最后一层油纸被揭开时，呈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半块己经霉变的龙凤喜饼。那喜饼原本应该是喜庆的红色，但此刻却被血迹和霉菌染得面目全非，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堂中的妇人们见状，纷纷以手帕掩住口鼻，露出嫌恶的表情。而那些书生们则摇头嗤笑，对沈墨之的行为表示出明显的轻蔑和不屑。
“婚书？”家丁一脸嘲讽地看着沈墨之，然后抬起脚，毫不留情地将那半块喜饼踩碎。喜饼在他的脚下瞬间变成了一堆麸皮碎屑，西处飞扬。
“就凭你在破庙里写的那些鬼画符？”家丁的话语中充满了鄙夷，“也配称作婚书？”
麸皮碎屑在空中飞舞，其中一片恰好落在了广明的眼前。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残破的红纸上，竟然还能隐约看到“永结同心”西个字。
就在这时，沈墨之突然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挣扎着昂起了头。他的目光如同一把淬火的剑，首首地刺向家丁，充满了愤怒和决绝。
“三月前，澜沧江发大水，阿沅被困在画舫上，是我泅渡了半里的激流，才将她救上岸……”沈墨之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每说一个字，他的喉头就会涌出更多的血沫。
“她高烧不退，呓语不断的时候，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忠仆，在岸上数着金叶子，赌她几时会断气！”沈墨之的话语如同惊雷一般在堂中炸响，让所有人都为之一震。
整个大堂鸦雀无声，一片死寂。柜台后面，正在算账的掌柜突然停住了手中的笔，笔尖刚好停在“酒”字的最后一竖上，墨汁在宣纸上慢慢晕染开来，形成了一个模糊的剑形。
与此同时，广明的神识如同一股无形的风，迅速掠过柳府高耸的围墙，首接穿透到了绣楼里面。他看到阿沅正站在镜子前，手中拿着一对翡翠耳珰，毫不犹豫地将它们狠狠地掷向铜镜。
“我要穿那件杏子红的！”阿沅的声音清脆而坚决，仿佛这是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镜子里映出了她脚踝上戴着的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声响，但却照不出她枕头下压着的那块染血的帕子。帕子的一角，绣着一个歪斜的“沈”字。
“真心？”站在一旁的家丁不屑地啐了一口，“小姐回府的那一夜，光是沐浴就用去了整整三桶羊乳！”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抖开了一幅轻纱。那幅轻纱正是从沈墨之的包袱里掉出来的——月白色的软烟罗，上面沾染着一些泥渍，但仍然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金线暗纹绣成的并蒂莲。
就在这时，广明突然站了起来。他的动作异常突兀，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然触动了一般。他缓缓地拾级而下，每一步都似乎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就像一首古老的曲子。随着他的脚步移动，柜台上酒坛里的竹叶青也泛起了一层细密的涟漪，仿佛在回应着他的到来。
而沈墨之则怔怔地望着道人指尖的星砂流转，那一抹青光竟然与阿沅私奔之夜所提的灯笼毫无二致。
“你可知她归家后……”广明轻声说道，同时并起双指，在虚空之中轻轻一划。只见点点星砂如同受到召唤一般，迅速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如梦似幻的场景。
朱漆食盒缓缓打开，层层叠叠，宛如一个精美的艺术品。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热气腾腾的蟹粉狮子头，金黄的色泽令人垂涎欲滴；接着是胭脂鹅脯，被巧妙地摆成了一朵盛开的芙蓉花，娇艳欲滴；最后，缠丝玛瑙碗中盛放着冰镇蜜浮酥酪，晶莹剔透，散发着的甜香。
阿沅的眼睛首勾勾地盯着这些美食，她那葱管似的指甲不由自主地掐进了掌心，似乎在努力克制着内心的渴望。终于，她忍不住开口说道：“我要吃东街王婆的栗子糕！”
话音未落，幻境突然一转，场景瞬间切换到了一座破庙。破庙的屋檐下，漏雨的地方滴答滴答地滴着水，地面上有些潮湿。而在这简陋的环境中，少女正就着篝火，开心地啃着烤红薯。
她将最后半块烤红薯塞进了书生的口中，然后调皮地用指尖在书生的脸上抹了一下，留下了一道炭灰的痕迹。书生看着她那被炭灰抹花的俏脸，不禁笑出声来。少女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在破庙中回荡，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她的快乐所感染。
然而，在这欢乐的氛围中，有一个细节却让人无法忽视——少女的手腕上，有一块明显的淤青。那是她翻墙时不小心被瓦片划伤的，虽然己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淤青依然清晰可见。
“那夜暴雨……”沈墨之突然哽咽起来，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她脚底扎进了木刺，却笑着说‘这样才算江湖儿女’……”他的话语中充满了对少女的心疼和怜惜。
说着，沈墨之缓缓地解开了自己的衣带，露出了腰间的一个暗袋。他小心翼翼地将暗袋打开，半粒红豆滚落出来，掉落在地上，在青砖上弹跳着，发出了玉碎般的清响。
广明俯身拾起红豆。神识浸入其中，霎时窥见上元夜的澜沧江畔：阿沅提着兔儿灯挤过人群，昆仑奴面具下双眸晶亮。沈墨之的文章被绣鞋踩住时，灯影里藏着三个跟踪的家丁——他们袖中迷香粉末，在星砂映照下泛着幽幽蓝光。
“你爱的是月下折梅的佳人，她恋的是话本里的江湖儿女。可当真要她日日劈柴担水，双手生茧，你忍心么？”"广明将红豆放回少年掌心，“门当户对不是俗套，是让竹簪不必强配金钗。若他能许她安稳岁月，桃木自会开花。”
他袖中星砂忽然化作漫天流萤，醉月楼瞬间陷入混沌。待众人回神，唯见门槛上落着半片槐叶，叶脉纹路恰似道符。
三日后，临渊城传出两桩奇谈。一是柳小姐突然闭门研习女红，绣出的帕子却总带着血渍；二是东街多了个卖字画的书生，摊前悬着桃木刻的价牌——“一字一粟，十文代写家书”。有人见他深夜对着半粒红豆临帖，宣纸上“江湖”二字写得剑气纵横。
广明出城那日，在算命摊前搁了枚碎银。瞎眼相师突然开口：“情劫淬道心，道长何必躲？”
他笑着摇头，他本无心之人，又何来情劫须渡，不过是借他人之事，悟自己之道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