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斯勒攥着衣角杵在那儿,蓝白条纹的球衣被染上色彩,金发黏在额头上粘着。
手里攥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拉链上还挂着个褪色的本菲卡队徽钥匙扣,那是周野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咋了小代?"周野看代斯勒不说话,顺手把西瓜皮扣在他头上,红瓤汁水顺着金发往下滴。
周野嘴却没听:"让贺超那老小子欺负了?哥给你报仇!要不要学我的绝招?"
他说着突然抬腿来了个蝎子摆尾,运动鞋"啪"地踢飞了门后的扫帚。
德国少年罕见地没接茬,蓝眼睛首勾勾盯着林深。
还是开了口:"老板,我能不能预支...预支一个季度工资?"
说的是德语·,周野一开始翻译的还好,最后一个音却打了颤。
电风扇突然卡住不转了,屋里静得能听见蝉蜕落地的声音。
林深蒲扇停在半空,瞥见少年运动裤膝盖处磨出的毛边,确实己经有点旧了。
这德国少年领了奖金就拿回家给妈妈,自己连双新球鞋都舍不得买。
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泛黄的信纸,德文花体字都有些看不清了。
"你要钱做什么?"林深从抽屉摸出清凉油猛嗅,薄荷味冲得太阳穴突突跳,确实突然了些。
要知道代斯勒的工资是八万美元一年,预支两万对林深来说可以说不是什么大钱。
但是代斯勒巴拉克托尼刚来的时候一人发了两万人民币的安家费,平时工资奖金也照发,这些也有一万。
这小子是干啥了,这么缺钱。
"先说好,赌钱嫖娼我可要打断腿的。"
他说着用蒲扇柄敲了敲桌腿,那根枣木棍子是荣老从新疆带回来的"镇邪法宝"。
"买房!"代斯勒急得蹦出德语,又慌忙改口,手指在空中比划着屋顶形状。
"我母亲看好一个美国房东的小洋楼,要卖..."他忽然从裤兜掏出张照片,给林深和周野看。
照片里的小洋楼爬满常春藤,二楼窗台上摆着排红陶花盆,蔫头耷脑的玉簪花在风里打晃。
周野手里的西瓜"啪嗒"掉地上,红瓤溅上白球鞋。
混血少年突然蹿到窗前,扯着嗓子冲训练场吼:"老李!把我更衣柜里那个铁盒拿来!就装情书的那个!要快!"
喊完又扭头对代斯勒挤眼:"上回青岛姑娘塞给我的巧克力还在里头呢!"
代斯勒接着说:“我母亲是真的很喜欢那栋房子,可是房子的主人不可能等我们三个月。”
“我问过了,要两万五千美元左右,预支完了就差不多了,手头还能剩点生活。”
林深攥着蒲扇的手紧了紧。他想起上周路过出租屋,看见代斯勒母亲蹲在院里晾床单。
接近五十岁的妇人踩着掉漆木梯,颤巍巍把床单挂上晾衣绳。
那布料薄得透光,分明是洗了太多次。晾衣绳下摆着两个破搪瓷盆,接雨水用的,盆底沉着几片槐树叶。
"两万五美金是吧?"林深哗啦拉开铁皮柜,成捆的蓝灰色百元钞码得齐整。
捆钱的牛皮纸上还印着"渤海钢厂财务专用"的红戳,最终数出来十二万人民币。
"这钱算我借你,赛季末从奖金扣。不用着急还。"
说着又抽出三沓扔桌上,"添点家具,别让你妈睡硬板床,听见没?"
周野旋风似的冲进来,铁盒"咣当"砸在桌上。
生锈的盒盖弹开,硬币叮铃哐啷洒出来。
五块的、十块的,甚至还有皱巴巴的粮票,混着几张德国马克和水果糖纸。
混血少年扒拉着零钱堆:"这是去年赢哈尔滨队的奖金,这是上一场比赛的,诶我藏这儿的两毛钱呢?"
说着把自己攒的五千多块钱也给了代斯勒,当时周野在门兴,也没少在代斯勒母亲那里蹭饭吃。
代斯勒盯着枚的硬币,那是他母亲去年塞给周野的压岁钱。
当时混血少年龇着牙说"这画真难看。",转头却用红绳串起来当钥匙链。
金发少年突然弯腰九十度,"咚"地撞翻藤椅,行了个标准的德国式鞠躬,脑门却磕在桌沿上红了一片。
"哎呦喂!"周野窜过去扶人,"咱这儿不兴这个!你要真想谢,下场比赛给我传俩好球!"
他说着突然压低声音:"要不你教我说德语?下回去夜市的德国人烤肉摊,我吓唬吓唬老板。"
林深蒲扇拍在少年后脑勺:"学学周野,有事首接嚷!上回他想要食堂多加点香油,可是举着喇叭喊的!"
窗外的槐树沙沙响,外面有人在加练,贺超的大嗓门从训练场飘进来:"刚子!你那脚远射赶上二踢脚了!"
代斯勒抹了把眼角,忽然从帆布包掏出张皱巴巴的纸。
钢笔画的二层小楼歪歪扭扭,窗台上爬满牵牛花,烟囱里还飘着心形的炊烟。"我画的...想送给母亲。"
画纸背面密密麻麻记着建材价格,电视多少钱,大衣柜多少钱,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
走廊里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李铁柱光着膀子撞进门,汗珠子自己的肚皮往下滚:
"林总!老马队医说要给您拔火罐..."话没说完看见桌上堆成小山的钞票,惊叹一句:"亲娘咧!这是要买航空母舰?"
"买你个头!"林深抓起蒲扇扔过去。
转头看见代斯勒正把硬币一个个按面值排好,林深忽然想起上个月查房时,瞧见这孩子在宿舍就着月光补球袜,针脚歪歪扭扭像蜈蚣爬。
原来他早就开始这个计划了,怪不得拿着第一档的工资,却这么清苦。
暮色渐浓时,训练场的照明灯"唰"地亮起。
今天代斯勒罕见的没加练,只是抱着帆布包往出租屋跑,运动鞋踩在煤渣路上"咯吱"响,后面还跟着提箱子的李阳。
路过副食店时,他忽然刹住脚,盯着橱窗里新到的牡丹牌缝纫机看了半晌,价签上488元的数字让他攥紧了装周野给的钱的布袋。
二楼窗台的灯光暖融融的,母亲哼着德国民谣在熨衣服。
蒸汽升腾中,她转头看见儿子举着存折和画纸站在门口,老花镜片上瞬间蒙了层雾。
"妈,咱们有家了。"少年用德语轻声说,帆布包里的硬币叮咚作响,好像星星剥落了糖衣掉进帆布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