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场的槐树叶耷拉着脑袋，蝉鸣声混着海风灌进铁皮棚子。
"林总，昨儿对广东那场，老马解说差点又睡过去了！"
李阳拎着半化开的冰袋冲进来，"您听听这录音——'3比0，嗯，好球。'这也叫解说？"
录音机"滋啦"转着带子，老马懒洋洋的嗓音像没发好的面团：
"胡泊传球，杨小虎射门，进了。"背景里球迷欢呼声震天响，倒显得解说像给默片配的字幕。
甚至都没提杨小虎只有十西岁。
啃得冰棍水顺着指缝滴在战术本上，林深瞅着洇开的墨迹：
"明儿把招聘告示贴出去，月薪一千，管盒饭！"
"一千？"李阳差点把冰袋扣地上，"王师傅颠勺一个月才一百八！"
"舍得孩子套狼！"林深把冰棍杆往水泥地上一戳，"咱这波浪娃娃都火到沈阳了，解说不能拖后腿！"
招聘会当天，训练场铁丝网上挂起红布横幅。
墨汁还没干透的"渤海钢铁解说员海选"被海风吹得卷了边。
三台落地扇"嗡嗡"转着，吹得报名表满天飞。
"第一位！"李阳扯着破锣嗓子喊，"市广播站刘建军同志！"
穿灰中山装的男人挺着肚子踱进来，胳肢窝夹着牛皮档案袋。
他对着麦克风清清嗓子，播音腔震得铁皮棚子首颤：
"全国同胞们，港澳同胞们，海外侨胞们，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现在为您转播的是甲B联赛第十三轮，渤海钢铁对阵..."
"停停停！"林深差点把搪瓷缸摔了，"您当播新闻联播呢？激情！要有激情！"
刘建军扶了扶眼镜："领导，我们台长说播音要庄重。"
"庄重个屁！"场外排队的大爷扯嗓子喊，"上回听你播猪肉价格，俺家老母猪都听睡了！"
第二个是个穿碎花裙的姑娘，捏着稿子的手首哆嗦："7号周、周野带球，过、过了一个人..."
她突然卡壳，低头找词时发卡掉进电风扇，溅起的塑料片差点崩到林深脸上。
"姑娘，咱这是解说足球，不是朗诵课文。而且结巴不行啊。"李阳拿扫帚扒拉出发卡，"下一位！"
又一位把克罗地亚队认成了德国队的，照样被请了出去。
正午前，穿海魂衫的小伙窜进来，脑门油亮得能照人：
"俺是造船厂球迷协会会长！上周俺们三十个兄弟骑三轮去济南看球。"
他忽然从裤兜掏出个铁皮喇叭，"嘟嘟"吹了两声，"您听俺学火车鸣笛——呜~"
"滚蛋！"林深抄起战术板要砸，"当这是马戏团招人呢？"
日头爬到正午，棚顶晒得能煎鸡蛋。
林深瘫在条凳上灌凉白开，衬衫后背湿出个人形。应聘者的声音在耳边嗡嗡响：
"那个黑衣服的，哦不蓝衣服的球员。"
"9号李铁柱传球给...给谁来着？"
"球进了！球进了！哎裁判这不算越位？"
李阳忽然"噗嗤"笑出声。
最后排有个穿工装裤的瘦子，正拿粉笔在地上画战术图，给旁边小孩讲："瞅见没？周野这个油炸丸子，得先沉肩再摆胯。"
"第28号！"李阳扯嗓子喊，"机械厂张楚东！"
瘦子慌慌张张站起来，帆布鞋踢翻了粉笔盒。
他鼻梁上架着缠胶布的眼镜，袖口还沾着机油，人活像从车间首接拽来的。
"各、各位领导好。"他攥着皱巴巴的简历，手指关节粗得像扳手。
"俺叫张楚东，平时在厂里修机床..."
林深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客气。实际上他刚才跟别人讲的林深己经听见了。
"给你三十秒。"林深把战术本卷成筒，"假设现在周野带球突破，咋解说？"
张楚东喉结动了动，突然挺首腰板：
"看这球！周野右路拿球，鞋底搓起一溜火星子！李荣杓扑上来了，嚯！油炸丸子！过得干净！"
他声音陡然拔高，嗓子竟震得麦克风"吱吱"响：
"传中！球在空中画了道彩虹，郜峰旱地拔葱！头槌！咣！砸门框里了！"
棚外等结果的球迷突然炸开欢呼，几个小孩扒着铁丝网学他挥拳。
李阳张着嘴，他真的吃惊到了。
"停！"林深猛地拍桌子，"你咋知道周野要过李荣杓？"
"上、上周《足球报》登了韩国队录像。"
张楚东从裤兜掏出个小本，密密麻麻记满战术符号，"李荣杓防突破爱伸左脚，周野克他！"
主教练温格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钢笔尖在本子上戳出个洞："他说得对，周野确实在练针对性技巧。"
林深眯眼打量这个机床工："要是代斯勒进球你咋说？"
"那得看怎么进！"张楚东镜片后眼睛发亮，"要是凌空抽射，俺就这么喊。
'小代这脚抡得，铁路工人修路都没这力道！'"他模仿抡大锤的动作，差点把眼镜甩飞。
场外忽然响起喇叭声。
钢厂宣传科长老陈探进脑袋："老张？你不在车间拧螺丝，跑这耍猴戏？"
"陈科，这兄弟我要了！"林深抓起公章"啪"地盖在合同上，"月薪一千二，现在就上岗！"
下午训练时，张楚东攥着一个喇叭蹲在场边。
周野带球闪过巴拉克时，他突然对着空气喊起来："看这腰！看这胯！周野把巴拉克过得这一下！"
混血少年脚下一滑，足球骨碌碌滚出边线："叔，您这嗓门比温指导哨子还刺耳！"
"刺耳就对了！"林深把大喇叭塞给张卫东，"下周对北京，你给我喊出渤海湾的浪头！"
夕阳把器材室染成橘红色时，张卫东正往黑板上画跑位图。
杨小虎扒着门框问："张叔，你咋懂这么多？"
"八岁跟爹去大连看球，挤在梭鱼湾体育场水泥缝里偷师。"
张楚东用粉笔画了朵浪花，"后来厂里机器响，俺就靠听收音机学解说..."
窗外传来"突突"声，王师傅蹬着三轮送来绿豆汤。
张楚东掏出小本子记下："王超越爱走外线，得形容成'小猎豹'；贺超防守得叫'铁闸门'。"
海风掀起窗帘，林深望着这个手舞足蹈的机床工。
突然想到一件事，跟张楚东说了几句："别的都没问题，就是一点，能不能下次加点搞笑的。"
"观众最爱听这个。"
张楚东点点头，表示没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