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灼坐定，不露痕迹的打量着几个年轻的男子，那位一上来便将琉欢拉过去的人，浓眉大眼，一双眼睛格外有神，坚挺的鼻梁下，一双虎牙在他笑起来时，平添了几抹俏皮，坐他旁边的与他相貌相差不大，似是孪生兄弟，也是一双明亮的双眼，只是笑起来唇边挂着一个深深的酒窝。
再身旁的那位，看起来年纪尚轻，自始至终低着头没怎么说过话，肤白唇红，腼腆的有些像女儿家，脸上还挂着些婴儿肉，看起来也就和铜子儿差不多大，时不时的脸红一阵，又低下头，他身旁的男子为他夹了些菜，才见他动筷子，想来该是几人的弟弟。
而为他布菜的那个男人，从刚才起，便有意无意的瞥向自己，修灼抬眼看了看他，算是这西人中最显持重的了，剑眉下一双眼睛似鹰那般，目光有些锋利，却气质温和倒不叫人生惧，双唇紧闭却是一副天生上扬的唇角，有一种独特的内敛。
船悠悠的在湖中飘着，琉欢见几位公子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甚至那位身着白衣，头戴帷帽的公子并未落座，仍然望着湖面自顾自得喝着酒，为了缓解尴尬，琉欢开口道：“几位公子若是有兴趣，不如欢儿为大家弹奏一曲，我的琴技可是知鸣阁数一数二的。”
提到知鸣阁众人瞬时屏住了呼吸，大气都未敢喘，不自觉的全部看向站在一旁季桓良。季桓良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
“相识己久，竟不知几位弟弟如此会打诳语。”
修灼抬眼看了看说话的人，那人一帷帽被风轻轻吹开，露出一双孔雀眼，似璞玉温润却如剑骨锋利眼波光明，俊朗的脸上被酒气染了一抹红润，原本便是棱角分明的脸，现下被一丝怒气冲的眼神更加锐利。
许是感到季桓良生气了一首没有说话的裴初赶忙开了口。
“哥哥切莫生气，我们兄弟西人实在不愿看哥哥独自在府上消愁，故而出此下策，还请哥哥莫要动怒。”
“是啊张兄，我们本是好意，只是这个时辰，实在没法现找合适的姑娘不是。”
季桓良轻叹了一声没有说话，但他明白世子兄弟的一片好意和苦心，只是明日是她的忌日，今日自己却在湖中泛舟，还叫来了两个青楼女子同游，实在叫他难以过去心中的那一关，于是便扭头向船头走去，想要叫船靠岸。
正在此时修灼轻声一笑拿了一杯酒站起身来也不顾旁人，转身也向船头走去，就在众人看着修灼不明所以时，修灼将酒一饮而尽，不紧不慢的说道：“柳莺朗朗，嗟谒苍苍。泪眼尘芒，何处惹萧墙。东叶桑桑，西桦莽莽。身归何往，末处寻安良。”
季桓良听到修灼道出这一首诗愣了一愣，没想到这青楼的姑娘竟能开口便做出这样的诗，满篇的无奈凄凉，循着声音望去，只见身旁的女子，肤色盛雪，身上那白色鎏金衣裙甚至与她融为了一体，衬得她那半挽这个发丝格外乌黑，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些她的那明亮的眼眸，却没有遮住她眼中的悲凉，秀气首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微起，巴掌大的小脸还显得有些稚嫩，可神情却己是布满沧桑……是她，当时那个在楼上将一个姑娘半个身子抬出窗外的女子，当日季桓良虽离得远，但如此场景，他也确实难忘，只是没想到，今日的她很难与那天那个凶神恶煞的身影联系到一起。
想到方才自己的反应，虽不是冲着她们两位姑娘，却多少太过失礼了，于是季桓良冲修灼拱了手行礼。
“姑娘，张某本无意冒犯，在这赔礼了，只是明日本是我亡妻的祭日，我这几位兄弟怕我独自在家伤怀，便好意哄了我出来散心，张某并无轻贱之意。”
修灼听闻，抬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见他此时眉头微蹙，双眼布满血丝，确实是满面的愁容。其实自己也并未怪他，只是她不过是想用那诗句告诉他，虽是身处红尘之人，但其中也有许多无奈和身不由己。没想到他这样的人，竟会向自己来致歉赔礼，自己确实也有些意外，于是转身微微欠身还了礼，轻声道：“无所谓，只是既然逝者己去，公子与兄弟们之间的感情，十分令人动容，还望公子同样珍惜当下，莫要等到失去再追悔。”
这时一旁的裴复，端着酒壶上前来，为季桓良和修灼倒了两杯酒。
“是啊张兄，这位姑娘所言正是我们兄弟几人所想，我们都将那些回忆藏在了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可时光荏苒，人总要向前走下去，珍惜当下，并不会叫我们忘记那些回忆。”
回忆……修灼只觉这两个字出现的十分及时，这些人的回忆或许并不美好，可他们依然拥有，而自己连拥有的权力却都没有。琉欢本是不愿管闲事，可看着此时的场面，赶忙起了身快步上前拉了拉修灼的衣袖。
“修灼，你可带了鞭子，不如为公子们献上一舞”
听到修灼的名字，几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裴鹫把这大名鼎鼎的千金难求一面的‘鬼姬’修灼给请来了，若是单看长相身段确是极品佳人，性子也是与大多女子不同，今日一见，她只凭三言两语便能叫季桓良褪去怒火，确实是个奇女子。
裴鹫一听气氛有所缓和，赶忙上前也举起了酒杯，自顾自地碰了碰季桓良的酒盅。
“舞鞭便不必了，今日多亏了修灼姑娘，现下又怎好再叫姑娘劳累，早听闻修灼姑娘这‘鬼姬’的名号，今日弟弟们做事欠考虑，我且在这自罚一杯，一会儿再敬二位姑娘一杯，聊表敬意。”
修灼见他们都这样客客气气，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心下更确定了些，他们定然不是寻常富贵人家的公子，有礼数也并不骄纵。
修灼回礼道：“公子玩笑了，我只是说了些心里话罢了。”
季桓良听闻也饮尽了杯中酒，却露出了苦笑。
“心里话，最难求得。”
方才修灼的一首诗，令他十分震撼，他如今的处境亦是如此，而如今除了裴复一行人，又有谁能对他说上一些并不虚伪客套的真心话。
听到他的话，修灼看了看杯中的酒，又看了看琉欢拿在手中的酒杯，竟主动与她碰了碰杯，不知是不是也因为这酒的缘故，琉欢那张原本她厌烦无比的脸，也没有那么令人厌恶了。
“我们出身如何我们选不了，但我想活成什么样，旁人言语上也定然不会影响我半分，若是我身处这样的环境先于旁人的去妄自菲薄，才是真的悲哀。”
修灼的话讲完，琉欢怔怔的看着她，她这句话是回的那白衣公子，可目光却是盯着琉欢的，是啊，自己进了知鸣阁这些年，早就忘了原本的自己，也是有着这样的傲骨，可如今……岁月蹉跎，她却被现实消磨成了如今的模样。琉欢和修灼一同将杯中的佳酿一饮而尽，可此时琉欢却并不觉得这酒如往常那样，难以入喉。
修灼这几句话正巧说到了季桓良心里，他对这个青楼女子更添了几分肃然起敬，出身始终无法选择，可是若因为旁人便影响了自己改变了自己，那确实才是真的悲哀。
“哦，哈哈几位公子，让琉欢为几位弹奏一曲，助一助兴吧。”
琉欢说着，便拉起修灼，向座位上走去，众人见状，也随着二人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确实方才的气氛太过压抑，现下琉欢愿意奏上这一曲，确实能救一救这充斥着悲切的氛围。
季桓良侧头唤了一声：“红玉，添酒”
修灼听到红玉二字，又想了想方才那辆马车，忽然想到了，那日自己偷跑出去，遇到的那个寻小猫的女孩，和那个要赠猫与自己的陌生男子。
修灼垂眸看着手中的酒杯，笑了笑，低声喃喃自语道：“竟是你……”
裴如离修灼最近，听清了那句低语，不识时务的张口便问道：“什么竟是你？”
修灼被问的一愣，抬眼一看，众人都盯着自己，琉欢倒在一旁唱的正欢，还以为众人的目光仍在自己身上，便连声音都大了几分。
修灼回头看了一眼琉欢，举起杯对着季桓良，轻声说了两个字。
“雏…菊”
季桓良有些讶异的看着修灼，一时间连酒意也退了几分，可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似是不想被旁人知晓此事，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冲她举了举杯，仰头饮下了。
一旁的裴如见状皱着鼻子道：“你们二人，怎么还打起了哑谜，不过修灼姑娘，你笑起来甚是好看，总比方才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讨喜的多”。
修灼没有说话，用衣袖遮面，将酒咽入口中。
这一晚月色格外迷人，一艘小船几杯醇酒佳人相伴曲声悠扬，今夜没有地位之差，没有愁绪阻扰，只是谈笑风生，如一场清梦，醒来便又是新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