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22日 星期五 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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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爬上工具柜时,一枚螺丝钉滚落到墙角。我弯腰去捡,后腰的旧伤突然抽痛——那是三年前搬空办公室时被文件柜砸的。螺丝钉躺在陈年积灰里,金属光泽让我想起那枚被当掉的婚戒,它们都在时光里沉默地生锈。
物业仓库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我蹲着清点新到的LED灯泡。纸箱缝隙里卡着片干枯的玉兰花瓣,轻轻一捻就碎成粉末。这味道突然撬开记忆的阀门:二十岁那年的春天,我攥着专科录取通知书站在校园玉兰树下,花瓣落在肩头像温柔的叹息。如今树早被砍了,原地立着快递柜,12号柜门永远卡在三分之二处,像人生卡在某个尴尬的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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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七楼洗手间的感应龙头时,热水突然喷溅到手背。这灼痛让眼前闪过某个夏日午后:创业第二年,我在没有空调的仓库里清点货物,汗水把衬衫黏在后背,货架上的蓝牙音箱突然播放起《加州旅馆》。此刻水管发出同样的呜咽声,瓷砖上摇晃的水光里,浮现出合伙人老徐通宵调试产品时佝偻的背影。他去年肝癌去世,葬礼那天我在修爆裂的暖气管,工具箱里渗出的水渍浸湿了黑西装口袋里的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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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时食堂电视在放《奋斗》,年轻人们在高档写字楼里挥斥方遒。我的不锈钢饭盒边缘有个小凹痕——女儿三岁时用它敲地板,说要给我奏乐庆祝签大单。现在饭盒里躺着蔫黄的青菜和冷硬的米饭,倒进垃圾桶时,残渣粘在凹痕处像凝固的笑纹。
手机突然震动,女儿发来语音:“爸爸,我作文得了A!”背景音里同学们在笑,她压低声音说:“我写你修好了整栋楼的星星。”这让我想起破产前最后一个项目,我们想研发智能路灯,却在 prototypes(原型)测试夜集体醉倒在天台。那些手绘的电路图,现在应该还垫在房东的麻将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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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在设备间发现台老式收音机,接上电源居然还能响。滋啦滋啦的杂音里,突然传出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1998年父亲修收音机时,我蹲在旁边递螺丝刀,机油味混着他身上的汗味。如今我身上的工装也浸着同样味道,只不过再没有人会在我身后问:“二子,尖嘴钳呢?”
拆开收音机后盖时,一张泛黄的糖纸飘出来——大白兔奶糖的,边缘还粘着点巧克力渍。这分明是女儿去年的杰作,她总爱把糖纸塞进各种缝隙。那些彩色的玻璃纸在工具柜里发亮,像暗处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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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巡逻时撞见周莉在车库角落打电话,她今天涂了橘色口红,像团燃烧的火焰。“……账目必须今晚销毁……”零碎的词句被轮胎摩擦声碾碎。她转身时高跟鞋踩到半截粉笔,那声脆响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我在工地用粉笔在水泥板上写“总有一天”。此刻那西个字正躺在三号楼地基里,和钢筋一起被混凝土封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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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夜班时暴雨突至,监控屏上雨帘模糊了整个世界。C7画面突然闪过人影,放大后看见穿小熊睡衣的女孩——竟是女儿!她踮脚给值班室窗台放东西,雨伞被风吹成喇叭花。冲出去时只摸到个保温桶,鸡汤的鲜香混着张字条:“爸爸的夜宵超人补给!”字迹旁画着穿披风的火柴人,腰间别着扳手。
喝汤时喉结滚动的声音,和二十年前庆功宴上的吞咽声重叠。那时的鱼翅羹其实腥得发苦,此刻的鸡汤却烫暖了肠胃。雨滴在窗上蜿蜒成河,恍惚看见母亲的脸在玻璃上浮现——她临终前也是这样呵着白气说:“趁热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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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修漏水的地下管道,手电筒照见墙缝里塞着个塑料奥特曼。蓝漆剥落了大半,独眼却依然倔强地亮着。这一定是哪个男孩的宝物,像女儿藏在工具箱里的水晶贴纸,都是黑暗里的微光。
污水漫过雨靴时,突然感觉裤袋震动。掏手机带出张超市小票,背面是女儿用红笔画的迷宫,出口处标着“家”。水珠在图纸上晕开,让所有岔路都汇向那个小小的字。远处传来早班公交的报站声,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