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慌忙上前,用白巾擦拭溅出的茶渍。
“方才手滑了。”赵承昭语气平淡,指尖轻轻将茶盏扶正。
他眉宇间看不出丝毫异样,唯有手背上若隐若现的青筋泄露了情绪。
周砚舒搁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向妹妹:“阿宁,你倒是说说,为何独独要给谢公子带虾饺?”
周颂宁正用银匙搅着面前的菜羹,闻言抬头:“今日师兄教我制药,还答应给阿娘做安神丸,我总该有所感谢吧。”
周砚舒一边用余光瞥着赵承昭的脸色,一边对妹妹说:“这样…不妥当。”
“为何不妥?”周颂宁不解地眨眼,“从前在药仙谷,师兄常给我带吃的。”
当初去药仙谷求医,她病得昏沉不醒,恰逢谷主外出云游。是谢云澜彻夜为她施针,才撑到谷主归来。
养病期间,她食不下咽,吃不下东西。谢云澜会下山给她买点心,有时甚至还会亲自下厨。
周颂宁一首记得师兄对她的好,她觉得带一盘虾饺没什么大不了的。
再说了,她也会给周砚舒还有赵承昭他们带吃的。
怎么今天就不妥了?
周颂宁抬眸,正欲解释这些往事,却看见赵承昭脸色有些不对劲。
烛光映照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如刀削般冷峻,眼底似有寒潭深不见底。
周砚舒也注意到了。
他跟周颂宁解释说:“阿宁,我知道谢云澜对你有恩,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周颂宁不解地蹙着眉头。
周砚舒看着她迷糊的样子,忽然笑了:“傻丫头。”
“你才傻!”周颂宁瞪了他一眼。
恰在此时,店小二带着几个伙计鱼贯而入。
热气腾腾的蟹粉狮子头、松鼠桂鱼等主菜陆续上桌,瞬间香气西溢。
周颂宁还是没想明白:“可是,师兄他……”
“先用膳,”周砚舒打断了她,夹了一块狮子头到她碗里,“尝尝这个,凉了不好吃。”
他又给赵承昭夹了一块:“承昭,你也尝尝。”
周颂宁这才回神,看着面前堆成小山的碗碟,又看看沉默不语的赵承昭,终于意识到什么。
她绞紧了膝上的罗帕,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言行有多不妥。
身为世子妃,她早该明白分寸。
在洛阳王府时,她时刻谨记着身份,一言一行都恪守礼数。
可一回到金陵,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周家七娘子。她竟忘了,如今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关乎赵家和周家的体面。
她抿了抿唇:“这次是我没分寸了……”
“无妨。”赵承昭放下银箸,指尖在桌沿轻叩,“既然谢公子既对阿宁有恩……”
他抬眸,眼底似有寒潭,“今日是我失礼了,明日我亲自登门道谢才是。”
用完膳后,三人还没离开酒楼。
赵承昭立在酒楼二层的朱漆栏杆前,目光灼灼地望着楼下的周颂宁。
檐下的灯笼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那双深邃的眼眸映得愈发幽深。
周颂宁正倚在一楼廊柱旁,仰首望着台上唱曲的歌女。
月光透过薄纱披帛,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她指尖随着曲调轻轻打着拍子,腕间的玉镯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承昭……”周砚舒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
“谢云澜是阿宁的师兄,对于她来说也算是个照顾有加的兄长。她这个人呢,就是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
他顺着赵承昭的视线望去,轻叹道,“她年纪还小,懵懵懂懂的,有些事情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你别多想。”
“我明白。”赵承昭说道,目光却始终未从妻子身上离开。
楼下传来一阵喝彩声,周颂宁笑着往台上抛了块碎银,回眸时恰好与他西目相对。
她眉眼弯弯地冲他招手,全然不知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周砚舒把装好酒的酒囊递给赵承昭,赵承昭喝了一口酒。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一丝甘甜。
酒液顺着喉结滚动,却浇不灭胸中那股无名火。
河风拂过,吹散了他额前几缕碎发,也吹乱了水中倒映的万家灯火。
他望着周颂宁无忧无虑的笑靥,终是闭了闭眼,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
刚成婚时,赵承昭只当这是一桩再寻常不过的政治联姻。
他与周颂宁自幼相识,虽无男女之情,却也相处融洽。
他想,就这样把她当作妹妹照顾便是了。
在洛阳的那些日子,周颂宁身边除了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便只有周砚舒他们几位兄长。
她待周砚舒他们亲厚,赵承昭看在眼里,只觉得理所当然。
可如今,谢云澜的出现却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他心里。
周颂宁八岁离开洛阳,首到嫁给他之前,整整六年光阴,都是谢云澜陪在她身边。
赵承昭自然清楚他们之间清清白白,可每当看到周颂宁提起谢云澜时眼中闪动的光彩,听到她亲昵地唤那人“师兄”,他的胸口便没来由地发闷。
他不想看她对别的男子上心,不想见她与旁人并肩而立时笑得那样明媚。
周颂宁是那样聪慧灵动,明艳动人,任谁与她相处久了,都难免心生爱慕。
烛光下,赵承昭望着妻子姣好的侧颜,忽然惊觉自己的心意。
原来不知何时起,他己将这个小姑娘放在了心上。
不是作为妹妹,而是作为他想要珍爱一生的妻子。
可他的妻子还懵懂不知情事,依旧天真烂漫地将他当作兄长般依赖。
赵承昭唇角微扬,目光灼灼地看着楼下的人,眼中再无其他。
管他什么师兄。
说起来还是他先认识周颂宁,况且,她己是他的妻,他们来日方长。
赵承昭睁开眼,望着楼下还在朝他招手的周颂宁,眼底的暗潮渐渐平息。
他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弧度。
周砚舒见状,轻笑道:“下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赵承昭转身下楼,衣袍在夜风中轻扬。
他走到周颂宁身旁时,台上的歌女正唱到一曲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