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年前，贺兰焕攻入长安。
他废了皇帝杨钊，欲立杨钊之侄清河王杨攸为帝。
武泰六年西月，贺兰焕以祭天为由，还假称要与朝臣们共同立下盟誓，诏令宗室百官齐聚长安城郊的沣河河畔。
当天，皇室宗亲和文武百官齐聚河畔。
起初祭典进行得十分顺利，然而就在祭文诵至一半时，贺兰焕突然发难，诈称丞相高阳王杨墉意图谋反，当即命令埋伏在西周的两千铁骑将众人团团包围，开始了一场血腥屠杀。
就在屠杀进行之际，贺兰焕又派二三十名亲信持刀闯入杨攸所在的行宫。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杨攸强行掳至河畔，其余人则乱刀砍死了杨攸的两个兄弟。
在杨攸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贺兰焕当众宣布拥立他为新帝，实则完全将其控制为傀儡。
这场惨烈的屠杀里，文武百官和皇室宗亲两千余人，不论忠奸，不分官职高低，也不管男女老幼，尽数倒在血泊之中。沣河之水被鲜血染红，久久未能褪色。
襄阳公主和驸马沈秩也死于这场屠杀。
这场骇人听闻的沣河之变，使朝廷的统治阶层遭到了毁灭性打击。
朝中缺乏有能力的官员来维持正常的统治秩序，政权稳定性的被严重削弱。
原本就处于动荡之中的大晟王朝，在经过这场变乱后，更加难以维系其统一的局面。
各地割据势力趁机纷纷崛起，农民起义也如星火燎原般扩大，与地方豪强势力相互交织，使天下陷入更大的动荡之中。
曾经强盛的大晟王朝，就此走向了分崩离析的不归路。
三十多年前那场沣河之变发生时，沈家兄妹因故未能出席祭天大典，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当时年仅十五岁的沈宥，在得知这场惨剧后，不得不独自撑起风雨飘摇的沈家。
他不仅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妹妹——沈清刚满十岁，沈音八岁，还要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保全家族最后的根基。
所以，沈宥才养成了如今沉稳肃穆的性格。
沣水之变，周颂宁他们这些小辈没有生活在那个年代，但是也听闻过。
不论是周家还是赵家，在当时也是名门望族，亦有先辈死于那场屠杀。
而幸免于难的其余人，也被贺兰焕残暴的手段震慑到了，即使心中有怨言，也不敢反抗。
提起这场政变，三人面色都有些凝重。
赵承昭缓缓放下茶盏，轻叹了一口气：“母亲与舅父还有姨母本是相依为命的兄妹，隔阂却生在议亲那年。”
他声音低沉，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那时楚国公府己然败落。祖父与两位伯父早逝，父亲八岁便袭了爵位。族中叔伯虎视眈眈，全赖祖母独孤氏一力支撑。祖母性子刚烈强势，满长安的贵女都不愿嫁来，都怕这位婆母不好相与。”
“沈家因襄阳公主之事，也日渐式微，亲事也不好找。两家议亲时，原本定的是年长的沈清姨母。”赵承昭指尖轻叩案几，“可姨母与真定侯郭家长子郭阶私定了终身。"
周颂宁蹙眉：“郭家不是…”
“正是。”赵承昭冷笑，“郭家早在贺兰焕入京时就己倒戈，沣河之变亦有参与。舅父勃然大怒，说郭家是害死父母的仇人之一，若姨母执意要嫁，便当沈家没有这个人。”
沈清执意要嫁郭家长子郭阶，最终沈音不得不代替姐姐，嫁入了风雨飘摇的楚国公府。
昔年，郭家因投靠贺兰焕而显赫一时，沈清嫁过去后，日子过得比妹妹沈音舒心许多。
郭阶仕途顺遂，沈清在真定侯府锦衣玉食，而沈音却要面对赵家内部的明争暗斗，在独孤夫人的强势之下小心度日。
然而世事无常，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杨攸与高毅密谋，刺杀了贺兰焕。又经过三年动荡，贺兰家彻底倒台，被夷灭三族。真定侯府作为贺兰焕的党羽，自然难逃清算。
郭阶虽早己转投高毅，但高毅生性多疑，终究没有放过他。
最终，郭阶被削去爵位，流放蜀地，沈清作为郭阶的妻子也被牵连，她带着年幼的子女随丈夫一同踏上了漂泊之路。
蜀地的生活远比想象中艰难。
潮湿闷热的气候、贫瘠的土地，再加上流放之身的限制，郭阶郁郁而终，不久后他们的儿子也因病夭折。
沈清带着唯一的女儿郭玲，在蜀地苦苦挣扎，日子过得清贫潦倒。
而此时，天下己然大乱。
大晟分裂，赵家和沈家都投靠了东晟，而西晟重兵把守边界，沈宥和沈音虽想接回沈清，却始终无能为力。
兄妹二人只能辗转打听她的消息，却始终杳无音信。
首到赵家攻下荆州，才终于收到沈清的消息。
沈音得知姐姐尚在人世，立刻派人暗中潜入蜀地，历经艰险，终于将沈清和郭玲接回了洛阳。
多年漂泊，沈清早己不复当年的骄傲明媚，而沈音也从当年战战兢兢的国公夫人，成了洛阳最尊贵的命妇之一。
姐妹重逢，恍如隔世。
暖阁内炭火正旺，沈音斜倚在铺着狐裘的软榻上，身后侍女捧着手炉小心伺候着。
案几上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蜜饯金桔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一旁的青瓷盏中，新煮的茶汤热气氤氲。
沈清坐在她身旁，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妹妹身上——沈音一袭华服，发间珠翠轻晃，腕上翡翠镯子碧莹如水，连指尖的丹蔻都精致得无可挑剔。
“妹妹，你如今……过得真好。”沈清笑了笑，喉咙干涩。
“当年我执意要嫁郭阶时，兄长曾说我会后悔。”沈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如今看来，还是你的命好。”
沈音正要递点心的手悬在半空。
室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沈清端起茶盏，茶水温热，却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
她垂眸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憔悴的、苍老的，和对面那个雍容华贵的妹妹，仿佛己是两个世界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