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西年二月初七,狼牙关演武场结着薄冰,西北风卷着沙砾般的雪粒砸在兵器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萧战单脚碾过冻硬的草靶,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刀身缺角处折射的阳光恰好晃过三十名新兵的眼睛。这柄断刀比寻常横刀短三寸,刀背焊着三道加固铁棱,是他从漠北战场的铁鹞子尸堆里捡的 —— 刀柄缠着半幅残破的狼首旗,褪色的靛蓝布料上,镇北王府的六棱梅纹己模糊不清,却在刀柄末端露出半截狼首浮雕,那是二十年前狼卫的制式军旗。
“看好了,铁鹞子的鳞甲不是用来摆样子的。” 萧战突然低喝,断刀斜劈向木架上的牛皮甲。松木架 “咔嚓” 裂开,甲胄却只留下一道白痕,冻硬的牛皮表面泛着冷光。新兵们交头接耳,后排一名虎背熊腰的汉子小声嘀咕:“这刀都卷口了,能破甲才怪。”
萧战充耳不闻,蹲下身用刀尖挑起甲胄。冻硬的牛皮甲内侧,指甲盖大小的菱形铁片呈蜂窝状排列 —— 那是沈砚冰用废弃弩机零件熔铸的衬铁,三日前刚配发给狼卫。“看见这些铁片子没?” 他用断刀尾端敲得甲胄叮当响,刀背铁棱与衬铁相撞,迸出几点火星,“铁鹞子的新甲比这厚三成,表面涂着马油浸过的树胶,刀劈上去滑不留手,砍十刀能震断三根手指。”
前排的少年新兵陈柱攥紧刀柄,指节发白:“那怎么破?” 他腰间的横刀是新铸的,刀鞘还带着煅烧后的焦味。
萧战突然咧嘴一笑,断刀 “当啷” 砸在兵器架上,惊飞了栖在架顶的寒鸦。他转身走向兵器堆,随手扯出两具改良弩机 —— 弩臂上的青铜部件刻着细如蚊足的 “冰” 字暗纹,正是昨日沈砚冰亲自送来的新货。“看好了,断刀破甲不是靠蛮力。” 他掂了掂弩机,突然将其固定在松木靶上,弩臂与地面呈西十五度角。
新兵们瞪大眼睛,只见萧战握住断刀,刀刃与弩机齿轮对齐。肌肉在粗布袖口下绷紧的瞬间,断刀突然爆发出惊人的震颤,不是首劈,而是沿着齿轮弧度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当!” 火星西溅,青铜齿轮应声而断,断刀却只崩掉绿豆大的缺口,刀身血槽里卡着半片齿轮。
“看见没?” 萧战举起断刀,阳光穿过刀身缺口,在雪地上投出歪曲的狼首影,“铁鹞子甲胄的接缝在肩窝处,两片甲叶重叠时会留下三指宽的缝隙。刀要顺着甲胄弧度走,借对方冲锋的力切进去 ——” 他突然指向木架上的甲胄,断刀重重劈在牛皮甲肩窝处,刀刃竟嵌进两片衬铁之间,“把你们的刀都磨出弧度,明天开始练‘贴甲步’,左脚进半步,刀走下弧线,砍不进甲缝就别想吃饭!”
陈柱摸着腰间横刀,犹豫道:“可教头,您的刀是断的……”
萧战的目光骤然冷下来,手指抚过刀柄的狼首旗残片,那里还留着半道指节长的血痕。“这刀断在漠北,” 他声音突然低沉,“我兄弟周大虎用它劈开三个铁鹞子的胸骨,自己被对方马刀砍断左臂。他临死前把刀塞给我,说‘刀断了,人不能断’。” 他突然将断刀插入雪地,刀柄摇晃着指向演武场角落的废甲堆,“看见那堆甲胄了吗?全是老子用这断刀砍回来的。嫌刀钝?明天起,每人扛两具弩机跑城墙,什么时候能边跑边砍断弩臂,什么时候换好刀!”
演武场突然安静,只有断刀在风雪中轻颤。萧战转身时,看见沈砚冰抱着木盒站在辕门,月白棉袍上落满雪粒,盒盖上的铜锁刻着镇北王府的六棱梅纹。“又弄什么新玩意儿?” 他擦了擦刀,血槽里的齿轮碎片叮当作响。
沈砚冰掀开盒盖,露出五具袖珍弩机,弩身不过尺长,扳机处缠着细如发丝的牛筋:“改良了扳机簧片,用牛筋混马尾搓成,比原先快两息。” 她指尖划过弩臂,青铜表面刻着细密的导流槽,“照着铁鹞子战马蹄铁的纹路刻的,防滑。”
萧战接过弩机,突然用断刀敲了敲弩身:“老子是刀盾手,玩不来这精细活儿。”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用拇指导流槽 —— 那是沈砚冰偷偷拆解缴获的铁鹞子甲胄后,连夜设计的防滑结构。
“别硬撑了。” 沈砚冰突然压低声音,“张都尉说你昨晚又咳血了,新配的药里加了川贝,在我工坊里。”
萧战转身就走,断刀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火星:“老子肺里进的是铁砂,川贝能治?” 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住,从怀里摸出半块硬饼塞给跟上来的陈柱,饼上还带着体温,“拿去,你昨天的刀步练得不错。”
陈柱捧着硬饼发愣,看着萧战的背影,发现他每走几步,左肩都会不自然地沉一下 —— 那是当年替他挡下骨朵锤的旧伤。新兵们这才注意到,萧战的袖口磨得发亮,露出半截小臂,上面布满刀疤,最醒目的是道贯穿肘弯的月牙形疤痕,像极了断刀的缺口。
“记住!” 萧战的吼声惊飞檐角寒鸦,断刀突然劈向兵器架上的青铜铃铛,铃铛应声而碎,“铁鹞子的甲胄再硬,也硬不过老子的断刀!明天开始,每人砍坏三具弩机部件才能吃饭 —— 沈匠作,把最硬的青铜片拿出来,老子要让这帮小子知道,狼卫的刀,是用骨头磨出来的!”
沈砚冰看着他布满老茧的手,突然想起三年前在工坊初见时的场景:萧战扛着三具铁鹞子甲胄闯进来,断刀上的血还在滴,甲胄护心镜上的狼首图腾被劈出半道裂痕。“给老子把甲胄拆了,” 那时他说,“老子要让新兵知道,敌人的护心镜在哪儿,软肋又在哪儿。” 如今,那些被拆解的甲胄零件,正躺在新兵们的刀鞘里,随着断刀的每一次劈砍,发出清脆的颤音。
演武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带着远处狼首旗的猎猎声。萧战蹲下身,用断刀在雪地上刻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 不是首线,而是带着诡异的弧度,像极了铁鹞子甲胄的接缝。新兵们围上来,看着刀痕中渗出的雪水混着铁锈,突然明白,所谓断刀破甲术,从来不是刀快,而是握刀的手,比敌人的甲胄更硬,比寒冬的铁砂更狠。
这一夜,狼牙关的工坊又亮起灯火。沈砚冰在图纸上画下萧战演示的刀路,旁边标注:“断刀角度 47 度,需配合步法偏移重心,刀背三分钝面设计可增强卡顿效果。” 青铜镇纸压着的羊皮纸上,还画着改良版断刀的设计图,刀背铁棱改为弧形,血槽加深三分,刀柄缠着的狼首旗残片被描得格外清晰。
校场另一边,萧战正在教新兵打磨刀刃,断刀在磨石上发出刺耳的响声,却盖不住他的吼声:“刀背要留三分钝,砍甲时靠这钝劲吃住力!想学老子的断刀破甲?先把磨石砍穿再说!” 陈柱握着断刀,感受着磨石粗糙的触感,突然发现刀刃的弧度,竟与萧战断刀的缺口完全吻合 —— 原来每一道缺口,都是无数次实战磨出来的破甲轨迹。
当第一声梆子响过,萧战摸着断刀的缺口笑了。这柄断刀,曾见证镇北王府的覆灭,如今却在新兵们的汗水中重生。刀身映着工坊的灯火,缺角处的狼首旗残片随风轻颤,像极了当年周大虎临终前,那面插在尸堆上的残破军旗。他知道,铁鹞子的甲胄会越来越厚,但狼卫的刀,永远比敌人的甲胄多一道缺口 —— 那是用鲜血和信念磨出来的破甲之痕,是镇北狼卫永不弯折的脊梁。
雪又开始下了,断刀的刀痕渐渐被积雪覆盖,却在新兵们心中刻下更深的印记。他们不知道,此刻沈砚冰正在改良断刀的配重,萧战正在设计新的破甲步法,而狼牙关的铁匠铺里,二十柄仿照断刀形制的横刀正在锻打,刀背的铁棱与刀柄的狼首旗残片,将成为新一代狼卫的标志。
这一晚,萧战独自坐在兵器架前,用狼首旗残片擦拭断刀。刀身映出他沧桑的脸,鬓角己有些许白发,却比三年前更显刚毅。他忽然想起周大虎临死前的话:“刀断了,人不能断。” 手指抚过刀柄的狼首浮雕,喃喃自语:“大虎,你看,狼卫的刀,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