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烈从秘境返回青云门时,暮色正漫过山门。
他踩着青石板往内门走,鞋跟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空荡的长廊里格外清晰——这不对劲。
往日里这个时辰,外门弟子该抱着药篓回丹房,内门弟子会在演武场切磋,可此刻连道童提的食盒都少见。
拐角处两个巡逻弟子擦身而过,腰牌相撞发出脆响,其中一人瞥见韩烈,喉结动了动,脚步竟加快几分。
“站住。”韩烈沉声道。
两人浑身一僵,缓缓转身。
左边那个额角冒冷汗,右手不自觉摸向腰间的短刃:“韩...韩师兄。”
“今日宗门为何这般安静?”韩烈目光扫过两人发颤的指尖,“莫不是又有妖兽袭山?”
右边弟子嘴唇发白,刚要开口,左边的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回...回师兄,是大长老说近日要严查门规,弟子们都在各自房里抄《清修录》呢。”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韩烈侧头望去,见三个外门弟子抱着卷轴狂奔,其中一个怀里的竹简散落,滚到他脚边。
他弯腰拾起,指尖刚触到竹片,一股阴寒之气顺着皮肤钻入经脉——那气息,与幽冥钟残留的鬼气如出一辙!
韩烈瞳孔微缩。
他不动声色将竹简递回,却在触到弟子手腕时暗自运力。
那弟子吃痛,本能地抽手后退,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道青黑色印记,像条扭曲的蛇。
“谢师兄。”弟子低头接过,匆匆跑远。
韩烈望着他们的背影,喉间泛起腥甜。
他运转“轮回试炼系统”的“隐匿感知”,神识如蛛网般铺开。
这一查不要紧,整座青云门竟有十七处若有若无的鬼气波动!
分布在内门药园、藏经阁偏殿、甚至他曾住过的杂役房后巷——这些地方的弟子,皆是平日最不起眼的存在。
“好个暗中渗透。”韩烈捏紧拳头,指节发白。
他想起洞穴里夜枭消失前的冷笑,想起幽冥钟上那些狰狞鬼脸,原来对方早就在宗门布下棋子。
他转身走向后山密林。
那里有片老松林,松针铺地如毯,最适合说些见不得光的话。
“楚云飞。”韩烈站在松树下,声音不大,却像利刃划破空气,“别躲了。”
树影晃动,一道身影从树冠跃下。
楚云飞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腰间玉佩半旧不新——那是他母亲的遗物,韩烈记得。
此刻他眼尾泛红,盯着韩烈的目光像困兽:“你怎么找到我的?”
“昨去西峰采茯苓,却绕到了血影堂的暗桩附近。”韩烈首截了当,“你身上的鬼气,比那三个外门弟子更浓。”
楚云飞的手指猛地攥住腰间玉佩,玉坠在掌心压出红痕:“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有人用你家人的命要挟你。”韩烈上前一步,“你妹妹楚清歌在南境小镇卖绣品,你父亲去年冬天咳血,需要百年人参吊命——这些,是不是血影堂告诉你的?”
楚云飞的肩膀突然垮下来。
他望着脚边的松针,喉结动了又动:“他们说...只要我每月初一在藏经阁偏殿点三柱鬼香,他们就送人参到我家。我...我只是想救我爹。”
“那你可知,那些鬼香是在给幽冥钟引魂?”韩烈声音发闷,“夜枭要唤醒的不只是钟,是整个血影堂的阴兵!”
楚云飞猛地抬头,眼底血丝密布:“不可能!他们说只是...只是普通的邪术!”
“你以为血影堂为什么选你?”韩烈抓住他的手腕,将神识探入,“因为你修为到了金丹初期,能承受鬼气侵蚀却不立刻暴毙——他们要的是活的引魂人!”
楚云飞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撞在松树上。
松针簌簌落下,沾在他发间,倒像是满头白霜:“那...那我爹怎么办?他们说只要我听话,就保我全家平安...”
“我保。”韩烈掏出一枚玉牌拍在他掌心,“这是我在试炼系统换的‘定魂玉’,能护你家人百日周全。三日后我去南境接你妹妹,你现在立刻断了与血影堂的联系——鬼香别点,暗桩的信别收。”
楚云飞捏着玉牌,指节泛白。
他突然单膝跪地,额头触地:“韩师兄,我...我对不起宗门。”
“起来。”韩烈伸手拉他,“现在弥补还来得及。”
松涛声里,两人的身影逐渐融入暮色。
而在另一侧的竹影里,一道青裙身影正攥着腰间的短刃,指节发白。
紫烟化名柳如烟混入青云门己有七日。
她本打算用“外门弟子被欺负”的戏码接近韩烈,可今日在演武场,她亲眼看见韩烈蹲下身,给被师兄推倒的小弟子揉膝盖。
那孩子不过练气三层,膝盖擦破了皮,韩烈却从怀里摸出金疮药,边涂边说:“下回记得用巧劲卸力,别怕疼,疼过了才能长本事。”
“柳师妹?”同行的外门弟子喊她,“该去领新的木剑了。”
紫烟这才发现自己站在原地,手里的帕子被攥成一团。
她低头应了声,余光却瞥见韩烈抱起那孩子,往丹房走去。
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腰间那柄半旧的铁剑——那是他刚入门时,杂役房老周头用废铁打的,他说“剑不在利,在人”。
“血影堂要的是冷血的棋子。”紫烟摸了摸耳后那枚血玉耳钉,那是堂主亲自给的追踪器,“可他...他不是棋子。”
她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韩烈在丹房外等药,顺手帮杂役搬了两箱药材;去藏经阁查典籍,主动替守阁的老修士擦了案头的灰;甚至在路过外门厨房时,见火头僧忙不过来,还撸起袖子帮着烧了半锅热水。
“这哪是他们说的‘狂徒’?”紫烟靠在廊柱后,看着韩烈的背影,喉间发涩。
她任务玉简里的韩烈,该是个被退婚的废物,该是个为了资源不择手段的狠角色,可眼前这人...
“柳师妹?”
紫烟猛地回头,见赵铁山抱着一摞卷宗站在身后。
赵铁山是韩烈的“秘密队伍”核心成员,练气后期,为人憨厚。
此刻他挠了挠头:“我见你在这儿站半天,是找韩师兄?他刚去演武场了。”
“没...没找他。”紫烟慌忙摇头,转身要走,却被赵铁山喊住:“等等!你手里的帕子...是韩师兄的吧?他方才给小师弟擦药,帕子落我这儿了。”
紫烟低头看自己掌心,不知何时竟攥着一方青布帕子,边角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云。
她心跳如鼓,鬼使神差接过来:“我...我帮他还。”
赵铁山笑了:“行,那麻烦柳师妹了。韩师兄最近忙得很,总说要‘把宗门的老鼠洞全掏了’,我看啊,有他在,咱们青云门准能稳当。”
紫烟攥着帕子往演武场走,耳后血玉突然发烫——那是行动信号。
她摸了摸发烫的耳钉,眼前浮现堂主的话:“萧少主亲自带队,三日后血洗青云门,你务必探得韩烈的布防。”
可当她走到演武场时,却见韩烈正和赵铁山、楚云飞等人围在石桌旁,桌上摊开的是宗门地图。
韩烈用剑尖点着内门结界:“这里是薄弱点,夜枭的人可能从这儿进。铁山带十人守着,楚师兄去联络大长老,就说有邪修渗透。”
“那你呢?”赵铁山问。
“我去会会萧无痕。”韩烈扯了扯嘴角,“血影堂的少主,总得我亲自招待。”
紫烟躲在树后,看着韩烈眼里的光。
那光不是疯狂,是烧得极旺的火,要把所有阴邪都烧成灰烬。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刃,突然觉得这刀刃从未如此沉重。
“轰——!”
一声炸响惊飞林中雀鸟。
韩烈猛地抬头,神识如利剑刺破苍穹——东方有股磅礴灵力正撕裂云层,那是渡劫期的威压!
“是萧无痕!”楚云飞脸色煞白,“血影堂动真格的了!”
韩烈转身就往宗门大殿跑,风卷着他的衣袂猎猎作响。
可当他冲到殿门前时,却见一道青影拦在台阶上。
紫烟握着短刃,指尖在发抖。
她望着韩烈发红的眼,喉间像塞了团棉花:“抱歉...我不能让你过去。”
韩烈脚步顿住。
他盯着这个自称“柳如烟”的外门弟子,突然想起今日在丹房,她曾偷偷帮小弟子捡过掉落的药瓶。
“为什么?”他问,声音却比想象中轻。
紫烟咬了咬唇,耳后血玉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她望着韩烈身后翻涌的阴云,突然举起短刃,却不是刺向他,而是割断了耳后的红绳。
血玉落地,发出清脆的响。
“因为...”她望着韩烈,眼里有雾气弥漫,“你让我知道,这世上除了命令,还有...还有该守护的东西。”
韩烈盯着她,突然笑了:“那便一起守。”
他越过紫烟往殿内冲,却在门槛处顿住脚步。
他回头看向紫烟,后者正攥着那方青布帕子,朝他用力点头。
“萧无痕,你来得正好。”韩烈望着天边翻涌的阴云,掌心铁剑嗡鸣,“今日,我要让血影堂知道——青云门的人,从不独活。”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
韩烈转身时,瞥见紫烟握着短刃跟了上来,眼里的犹豫己化作坚定。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一道黑影正站在飞檐上,望着这一幕眯起眼。
他指尖转着枚血玉,嘴角勾起阴鸷的笑:“有意思...看来得给韩烈加点料了。”
韩烈走到殿门前,伸手要推门,却听见身后传来紫烟急促的呼吸。
他回头,正撞见她欲言又止的眼神。
“怎么?”他问。
紫烟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摇头:“小心。”
韩烈推开门,殿内的烛火被风掀起,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他望着中央那口覆盖红布的青铜古钟——那是青云门镇压气运的“镇宗钟”,此刻红布下竟透出诡异的幽光。
“夜枭,你藏得可真深。”韩烈冷笑一声,“以为用镇宗钟做容器,就能让幽冥钟重生?”
他伸手扯下红布,钟身上的鬼脸突然睁开眼,发出刺耳的尖啸。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萧无痕的笑声:“韩烈,你以为能护住所有人?我倒要看看,你是先救宗门,还是先救你那小师姐!”
韩烈浑身一震。
他想起今日清晨,沈冰月说要去后山采冰魄草——那里,此刻正回荡着凄厉的惨叫。
“师姐!”他低吼一声,转身就要冲出去,却被一道身影拦住。
紫烟站在门口,短刃横在胸前,脸色惨白:“对不起...我不能让你过去。”
韩烈盯着她,突然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他能感觉到她的脉搏跳得极快,像受惊的小鹿:“你究竟是谁?”
紫烟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有泪光闪烁:“我是紫烟,血影堂的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