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卷着围栏外的梧桐叶打旋,化验科的警笛声在楼下渐渐清晰。
林辰望着包青山灰白的鬓角,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今早蹲在女生宿舍楼下时,镊子尖挑起那枚烟蒂的触感,滤嘴上的牙印还带着潮湿,像一串未干的罪证。
“从头说起吧。”他的声音比月光更凉,却让所有人的后颈泛起热意。
张天暧的笔记本纸页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笔尖悬在“动机”二字上方,余光瞥见苗正雄扶了扶眼镜,眼底浮起几分赞赏:“林先生总能在最乱的线头里揪出主绳,我当片警那会儿……”
“先别急着夸。”林辰打断他,目光像探照灯般钉在包青山佝偻的脊背上,“有些线头,是他自己递过来的。”
包青山的膝盖突然撞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
小芸扑过去要扶,被王涛轻轻拦住——这年轻人的手劲大得像铁钳,却在触到小芸校服时放软了些。
包青山的妻子攥着围裙角,指节泛白,油渍在月光下亮得刺眼。
“三个月前,你投资的建材厂爆雷了。”林辰从裤袋里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合同复印件,是今早让张天暧从银行调的流水,“欠了六十万高利贷,催债短信从西月发到七月,最后一条是七月五号——死者苏雨薇的手机号。”
“不是!”包青山突然抬起头,脸上的皱纹都在发抖,“小薇她……她是帮我找律师的,她……”
“她是你女儿小芸的辅导员,对吧?”林辰翻开另一份资料,“七月六号你去学生处送维修材料,亲眼看见她把催债短信截图交给校领导。”他顿了顿,指甲轻轻叩在合同上,“你怕她举报你非法借贷影响小芸保研,更怕那些追债的查到你女儿头上。”
小芸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校服领口的校徽蹭着下巴:“爸?你借高利贷……”
包青山的嘴唇张了张,像条离水的鱼。
他妻子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手指死死抠进地砖缝里,指甲盖都泛了青。
“但真正让你动杀心的,是七月七号凌晨。”林辰走到围栏边,弯腰捡起一块碎砖——砖面上还粘着几粒米黄色沙砾,“你蹲在门房吃宵夜,听见苏雨薇和宿管聊天。她说‘包师傅人挺实诚,就是赌性重’,说‘再给他三天,不还钱就走法律程序’。”
“我没有!”包青山突然吼起来,唾沫星子溅在王涛警服上,“我就是……就是想吓唬吓唬她!”
“吓唬人的话,不会在天台撒海沙。”林辰捏起那粒沙砾,在指尖搓了搓,“海沙比河沙细,掺了水泥更牢固——你修了二十年校舍,比谁都清楚。”他转身看向众人,张天暧注意到他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淡红,“苏雨薇的鞋底,没有一粒海沙。”
现场静得能听见小芸抽鼻子的声音。
苗正雄扶眼镜的手顿在半空:“鞋底?”
“对,鞋底。”林辰从夏妙妍手里接过证物袋,里面装着一双沾血的白色皮鞋,“我查过监控,七月八号晚十点,苏雨薇穿这双鞋进的宿舍楼。天台地面全是你铺的海沙,可鞋底干干净净——她要么是被扛上去的,要么……”他目光扫过包青山发抖的肩膀,“要么,上去的时候己经没了知觉。”
“这都能注意到?”王涛小声嘀咕,被张天暧用胳膊肘捅了捅。
夏妙妍的睫毛颤了颤,手里的证物袋攥得更紧了。
包青山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渗出浑浊的泪水:“我没想杀她……真的没想……”
“但你确实做了。”林辰的声音软了些,又立刻硬起来,“接下来,我们来说说那晚的酒菜——”
警笛声突然拔高,化验科的人带着仪器冲上楼。
包青山的妻子突然扑过去,被张天暧拦住,她的哭嚎混着夜风灌进每个人耳朵:“老包!你倒是说句话啊……”
林辰望着楼下晃动的手电光,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却没点。
他望着包青山颤抖的后背,想起今早那枚烟蒂——和包青山平时抽的“红塔山”一个牌子,滤嘴上的牙印,和他后槽牙的缺口严丝合缝。
“先做DNA比对。”他把烟放回口袋,对夏妙妍说。
转身时,瞥见小芸正用校服袖子给包青山擦眼泪,小姑娘的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张天暧合上笔记本,笔尖在“酒菜”二字下画了一道重重的线。
她知道,这才是今晚最锋利的那把刀。
化验科的强光手电在楼下划出银白的弧,映得天台围栏上的锈迹像道凝固的血线。
林辰的目光扫过包青山抽搐的后背,喉结动了动——他想起今早蹲在女生宿舍垃圾站翻找时,那半瓶没喝完的二锅头,瓶口的唇印与苏雨薇的口红型号完全吻合。
“七月八号晚九点半,你拎着两盒酱牛肉、半瓶二锅头敲开了苏雨薇的宿舍门。”林辰从张天暧手里接过装着酒瓶的证物袋,玻璃上还粘着法医科的封条,“你说‘小芸总念叨苏老师做的酱牛肉香’,她没防备——毕竟你是校工,又总帮学生修锁换灯泡。”
包青山的肩膀剧烈起伏,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我就是……就是想求求她再宽限几天……”
“但酒过三巡,你往她杯里多倒了半瓶。”林辰指节叩了叩证物袋,“酒精检测报告显示,苏雨薇血液里的乙醇浓度是0.28毫克/毫升,远超正常饮用量——更巧的是,这瓶二锅头的瓶口,只验出你和她的指纹。”
“可……可她自己也喝了!”年轻刑警王涛突然插话,笔尖戳在笔记本上洇开个墨点,“万一是她自己喝多了?”
林辰转身时,月光正好漫过他眉骨:“苏雨薇的室友说她酒精过敏,去年迎新晚会喝半杯果酒就进了急诊。”他抽出张病历复印件,纸页在夜风里簌簌响,“你提前查过她的体检报告,知道这点,所以才选了高度数白酒——醉得快,醒得慢。”
王涛的耳尖瞬间红了,笔尖在“过敏”二字下画了道歪扭的线。
包青山的妻子突然跌坐在地,围裙上的油渍蹭了满腿,她望着丈夫佝偻的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老包……你怎么能……”
“十点十五分,你背着不省人事的苏雨薇上了天台。”林辰走到围栏边,指尖划过水泥台上的一道浅痕,“监控里你弓着背,右手托着她膝弯——这个姿势,和你上个月背受伤的小芸去校医院时一模一样。”
小芸的校服袖子还沾着父亲的眼泪,此刻却像被烫到般松开手。
她盯着父亲灰白的鬓角,突然想起上周三晚归时,门房窗口那盏暖黄的灯:“爸……你后背的汗渍……那天也是背她留下的?”
包青山的头垂得更低,下巴几乎抵到胸口。
林辰蹲下身,捡起块带缺口的碎砖——砖角沾着暗褐色的痕迹,“你把她靠在围栏上,用这块砖垫在她脚后。”他将砖块抵在自己脚边演示,“天台地面倾斜两度,砖块一滑,她整个人就栽了下去。”
“这就能伪装成意外?”苗正雄扶眼镜的手终于落下,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坠楼时脚先受力,砖块滚远,谁都看不出是人为。”
“但你漏了两处。”林辰站起身,指腹擦过围栏顶部的锈迹,“第一处是海沙——你铺了满地海沙想掩盖脚印,可苏雨薇鞋底干净,说明她没自己走上来。”他又指向碎砖缺口,“第二处是这个豁口——和苏雨薇脚踝处的擦伤严丝合缝,法医今早刚确认。”
天台突然静得能听见风穿过铁丝网的哨音。
包青山的妻子突然扑过去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皮肤:“你说修天台是为小芸考研图个清净……原来你是……”她的声音断在抽噎里,像根被扯断的线。
“你老婆确实不知情。”林辰的声音轻了些,却像根细针扎进人心,“她这三个月每天给你送宵夜,装饭盒的布兜里从没出现过海沙——倒是你上周洗工作服时,我在洗衣房的下水道里筛出了半把。”
包青山的脸瞬间白得像张纸,额角的汗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水泥地上洇成个深灰色的点。
小芸突然抱住他的胳膊,校服领口的校徽蹭着他手背:“爸,你说过就算天塌了也不让我沾半点泥……你怎么……”
“还有这枚烟蒂。”林辰从口袋里摸出今早用镊子夹起的证物,滤嘴上的牙印在手电光下像道微型的刑具,“你习惯抽完烟用后槽牙咬滤嘴——牙科记录显示你左后槽牙有个三角形缺口,和烟蒂上的压痕完全吻合。”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脸,“你以为清理了酒瓶、擦了砖块,却在蹲守时下意识咬了烟嘴——有些罪证,是刻在习惯里的。”
楼下突然传来重物装车的闷响,化验科的人提着证物箱往楼下走。
包青山望着林辰指间的烟蒂,喉结动了动,突然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低嚎。
他妻子死死攥住他的手,指缝间渗出的汗把两人的皮肤粘在一起。
林辰转身看向张天暧,后者立刻递来个密封袋——里面装着半块带血的碎砖,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
他捏着袋子走向包青山时,注意到对方的瞳孔正剧烈收缩,像只被戳破的气球。
“最后一个问题。”林辰的声音像根拉紧的弦,“苏雨薇坠楼时,你躲在楼梯间抽的那根烟,是不是也落进了花坛?”
包青山的嘴唇剧烈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小芸的哭声突然拔高,混着夜风撞上天台的铁皮挡板。
张天暧望着林辰手里的证物袋,看见月光正透过塑料袋,在碎砖的血痕上镀了层冷白的光——那光里,似乎己经映出了下一刻的惊慌与否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