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天下午的敲门声轻得像片落在门上的叶子。
林辰揉着眼睛开门时，睫毛还沾着刚睡醒的湿意，看见苗芸菲站在台阶上。
她换了件米白色毛衣，发梢还滴着水，显然刚洗过头。
水珠顺着发尾坠到毛衣领口，在浅米色布料上洇出个深圆。
手里提着的保温桶盖子上沾着点芝麻，姜香混着藕香从缝隙里钻出来，撞进林辰鼻腔。
"我爸说......"她的耳尖红得像要滴血，手指绞着毛衣下摆，指节泛出青白，"说他熬了莲藕排骨汤，让我请你去家里吃饭。"
林辰望着她脚边的水渍——从楼道里一路滴过来的，每一滴都带着汤里姜的辛辣。
他伸手接过保温桶，金属壁还带着体温的余温，比他掌心暖些。
"什么时候？"
"今晚六点。"苗芸菲突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星子，"我爸还说......说要当面跟你道歉，昨天在后巷说话太急了。"
林辰低头掀开保温桶，排骨汤的热气扑在脸上，烫得他眯起眼。
浮在汤面上的藕片被炖得半透明，边缘卷着琥珀色的糖色。
他望着那片藕，忽然笑了："好。"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话音亮起，暖黄的光漫过苗芸菲发顶。
她望着林辰眼底的笑意，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
是父亲发来的消息："问清楚小林几点到，我让你妈多备两个菜。"
苗芸菲手指在屏幕上划拉着回复，再抬头时，林辰己经把保温桶递了回来："不过......突然想起来今晚还有事。"
"什么事？"苗芸菲的声音拔高了两度，水珠顺着发梢砸在毛衣上，"你、你早上还说要改开发方案的！"
林辰倚着门框，眉尾微挑："改方案能在家改，吃饭得去你家。"
苗芸菲的耳尖红得快滴血，手指绞着毛衣下摆的动作突然停住——那处布料己经被她揉出了褶皱。
她想起今早父亲翻相册时的模样，老人指着二十年前穿警服的自己，眼角的皱纹里全是温柔："小林啊，像极了当年的我。"
"我爸......"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发颤，"他昨天在后巷摔了一跤，膝盖到现在还肿着。
今早五点就爬起来炖汤，说要请你这个帮我们破了三起悬案的恩人。"
林辰的手指在门框上敲了两下。
楼道里穿堂风掠过，掀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底下平静的眼："苗警官，我什么时候成恩人了？"
"就因为你总说'协助警方是公民义务'？"苗芸菲突然跺脚，水珠从发梢溅到林辰裤脚上，"可你帮我们复原的监控、还原的凶器轨迹，哪件是普通公民能做到的？
我爸说你比队里干了十年的老刑警还稳——"她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喉结动了动，"总之你必须去。"
林辰低头看了眼裤脚上的水痕，又抬头看苗芸菲发红的眼眶。
她睫毛上还挂着没擦干的水珠，像被雨打湿的蝴蝶。
他笑了笑："逗你的。
六点，我准时到。"
苗芸菲的睫毛猛地颤了颤，转身时差点被台阶绊到。
林辰望着她背影，听见她小声嘀咕："下次绝对不跟你说软话。"
六点整，林辰站在市委大院门口。
苗芸菲的车停在银杏树下，车窗摇下条缝，她抱着手臂看他："上车。"
路上，车载空调开得很足，风从出风口呼呼往外吹。
苗芸菲双手攥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后视镜里的眼睛瞪得溜圆。
林辰扫了眼她紧绷的下颌线，问："在想怎么收拾我？"
"谁要收拾你。"苗芸菲的声音硬邦邦的，"就是觉得......"她突然踩了脚刹车，前面的出租车急停打双闪，"觉得你这人太会看人心思。"
林辰没接话，望着车窗外倒退的法桐。
苗芸菲握方向盘的手松了松，小声说："我爸真的很重视你。
他平时连我同事来家里吃饭都嫌吵，这次特意让我妈买了活鱼。"
"活鱼？"
"嗯。"苗芸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你帮包青山翻案那天，在局里待了整整十八小时，水都没喝一口。"
林辰望着她泛红的耳尖，没说话。
苗家住在三楼，防盗门刚打开，浓郁的糖醋味就涌了出来。
苗母系着蓝布围裙，手里还沾着面粉，看见林辰眼睛立刻弯成月牙："小辰来啦！
快换拖鞋，芸菲这丫头开车慢，我还怕你等急了。"
她蹲下来给林辰拿拖鞋，是双绣着锦鲤的绒布拖，显然特意准备的。
林辰弯腰要接，被苗母轻轻推开："坐着坐着，我来。"
客厅茶几上摆着切好的水果，葡萄用盐水泡得发亮，苹果块插着卡通牙签。
苗母拉着林辰在沙发上坐下，递给他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小辰平时爱喝甜的吧？
我看芸菲上次说你咖啡里要加三勺糖。"
苗芸菲站在玄关换鞋，听见这话耳尖又红了。
她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故意重重咳嗽两声："妈，鱼要糊了。"
"哎哎哎！"苗母拍了下脑门，"你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话。
小辰坐会儿，我去厨房盯着。"她转身时碰倒了茶几上的牙签筒，彩色牙签撒了一地。
林辰弯腰去捡，苗母连忙拦住："别别别，我来我来！"
等苗母进了厨房，客厅里只剩林辰和苗芸菲。
她抱着手臂靠在沙发背，盯着茶几上的葡萄："包青山的女儿昨天来局里了。"
"嗯？"
"说要给你送锦旗。"苗芸菲扯了颗葡萄，"红底金字，写着'神探再世'。"
林辰笑了："你没收？"
"收了。"苗芸菲把葡萄塞进嘴里，酸得皱起眉头，"在方队办公室挂着呢。
他说等碎尸案破了，要跟锦旗并排挂。"
门"咔嗒"一声开了。
苗正雄提着公文包站在门口，警服领口解开两颗，露出底下洗得发白的秋衣。
他看见林辰，眼睛立刻亮了："小林来啦！"
"苗叔。"林辰站起来。
苗正雄伸手要拍他肩膀，中途又收了回去，改成虚虚扶了扶他胳膊："坐坐坐，别客气。"他脱了警服挂在衣架上，和苗芸菲的外套并排，"芸菲说你爱喝排骨汤，你阿姨特意多炖了半小时。"
饭桌上很热闹。
苗母不停往林辰碗里夹菜，糖醋鱼的汤汁溅在桌布上，她也不在意，只笑着说："小辰多吃点，看这瘦的。"苗正雄聊起最近的天气，说银杏叶该黄了，局里院子里那棵能拍照片。
苗芸菲闷头扒饭，偶尔抬头瞪林辰一眼，又迅速低头。
汤碗见了底时，苗正雄突然放下筷子。
他盯着林辰的眼睛，眼角的皱纹绷成了首线："小林，你今年二十二？"
"嗯。"
"我二十二岁那年，在现场看见碎尸腿都打颤。"苗正雄端起茶杯，杯沿碰着嘴唇又放下，"可你上个月在女生宿舍，蹲在碎尸块旁边看了三小时，连眉都没皱一下。"
林辰夹菜的手顿了顿。
窗外的风掀起纱帘，吹得桌上的牙签筒轻轻摇晃。
"我老伴说你像邻居家刚毕业的大学生，可我看......"苗正雄的声音放轻了，"你像块压舱石。"
林辰望着碗里的饭粒，忽然笑了："苗叔，我只是比别人......"他抬眼时目光清亮，"多看了几本书。"
苗正雄没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苗芸菲踢了踢他的鞋尖，小声说："爸，你吓到小辰了。"
苗母端着果盘从厨房出来，果香混着饭菜香漫开。
林辰接过她递来的苹果块，咬了一口。
甜津津的汁水漫进嘴里，他望着苗正雄仍在打量的眼神，忽然想起凌晨三点电脑屏幕上的字——《遮天》最新章节里，主角第一次握住凶手的手腕时，也是这样的目光。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
苗家客厅的暖光灯下，林辰咬苹果的声音格外清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