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清晨裹着一层薄霜，紫禁城的琉璃瓦檐上凝着水珠，晨光未透时便听得御道上传来辘辘车马声。
观保御史一家南行任职的仪仗己列在宫门外，小厮们正将一箱箱行李搬上马车，欣荣裹着银狐披风立在福晋身旁，眼眶红红地朝慈宁宫方向张望。
漱芳斋内却暖意融融，炭盆烧得红亮，小燕子蜷在软榻上剥橘子，汁水溅到紫薇新绣的帕子上。
“你这猴儿，又糟蹋我的针线！”紫薇笑着嗔她，晴儿正摆弄着从西洋进贡的望远镜，忽而道：“外头车队动了，观保家该进宫请安了。”
尔泰用帕子拭去她指尖的橘汁，轻声道：“今日咱们玩‘猜谜斗诗’，谁输了就扮个丑角儿？”
班杰明立刻拍手叫好，扯了块绸布缠在尔泰头上：“未来额附先做个示范如何？”
众人笑作一团，连窗外的喜鹊都扑棱棱惊飞。小燕子捏着橘子瓣掷向班杰明，却正中他鼻梁，惹得满室哄闹。
日影西斜时，小太监来传晚膳旨意。
老佛爷设宴为观保家饯行，漱芳斋众人皆在列。
小燕子攥着帕子踌躇，尔泰握住她的手：“我会陪着你。”
她深吸一口气，随众人往慈宁宫去，裙裾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
宴席设在暖阁，红烛高烧，珐琅掐丝屏风映得满室流光。
欣荣己换上了藕色舞衣，额间缀着碎玉步摇，老佛爷慈眉善目地抚着她佛珠：“这孩子自小习舞，今日定要跳一曲惊鸿。”
话音未落，乐声起，欣荣翩然如云，袖若流烟，足尖点地时似有落花随舞。
小燕子盯着那抹身影，恍如看见前世。那时的永琪痴醉于美妻娇儿，她却在大理半死不活。
“若上辈子没和永琪那渣男……”
她喃喃出声，指尖掐进掌心。
尔泰忽觉她手背冰凉，悄悄捏了捏那道被冻红的肌肤。
小燕子一颤，回神望向他，尔泰正用帕子裹住她的手，眸中暖意如春溪潺潺。
她心头一暖，抿唇笑了笑，却瞥见欣荣舞至高潮处，忽似故意转向她这方，袖纱拂过珊瑚盏，盏中冷茶溅湿了她的裙角。
“好个惊鸿！”老佛爷击掌喝彩，嫔妃们纷纷附和。欣荣屈膝行礼时，目光却胶着在小燕子湿痕处，嘴角微扬似讽。
小燕子暗暗攥拳，忽觉前世恩怨如蛛网缠心，那永琪的既要又要、优柔寡断、暴躁嘴炮、坐视不理……及欣荣的表面温婉实则暗箭频施……
若当年自己没被情字迷眼，或许不至与这女子撕破脸面。
想到这，小燕子突然嗤笑一声。
“五阿哥到!”
太监尖声报，永琪着一袭玄色蟒袍踏入席间。
小燕子脊背绷首，却见尔泰悄然挪坐近她，以臂膀虚挡了永琪投来的目光。
席间笑语渐喧，班杰明用银叉戳向烤鹅，油汁溅到尔康绸袍上，二人又笑闹起来。
紫薇夹了块芙蓉糕塞给小燕子，糕甜腻入喉，却冲淡了胸中涩意。
宴至半酣，欣荣忽向老佛爷请缨：“听闻漱芳斋诸位姐姐才情卓绝，欣荣斗胆求赐一字，好与姐姐们做起好姐妹。”
老佛爷颔首，命人呈上文房西宝。
欣荣蘸墨挥毫，写下“和”字，笔锋却刻意在末笔拖出个尖钩，似暗藏讥刺。
小燕子接过纸，指尖触到那尖锐笔画，前世记忆汹涌。
那欣荣曾以“和”字为名，实则挑拨她与永琪关系，害得二人几度生隙。
如今这字又递到她眼前，是挑衅？还是示威？她正欲冷笑驳之，忽觉尔泰温热掌心覆在她手背，紫薇亦投来安抚眼神。
她心绪忽转……若再如前世般逞意气，岂不正中欣荣下怀？
“好个‘和’字！”
她朗声道，掷笔而起∶“欣荣妹妹舞艺惊鸿，字迹亦如飞燕翩跹。咱们漱芳斋虽粗鄙，却最重真心。‘和’字当如暖炭，融了尖利，方能煨人心。”
说罢她蘸墨添笔，将尖钩化为一团圆润墨云。
欣荣面色微僵，老佛爷却抚掌大笑：“小燕子这话通透！家和万事兴，你们几位姑娘年纪相仿，更是要好生相处。”
宴席终散时，霜雪己覆满阶。尔泰候在檐下，见小燕子蹙眉沉吟，便递上暖手炉：“你改那‘和’字时，眼底有光，像极了那时闯围场替紫薇送信物的侠气。”
小燕子抚着炉上雕纹，忽觉掌心烫意首暖入心：“尔泰，若我前世早早得看见了你的这双眼，而非永琪的甜言……会不会今日不必与欣荣针锋相对？”
他轻笑不语，只将披风裹紧她肩头。
远处永琪的身影隐入宫灯暗影，而漱芳斋的方向却传来班杰明吹口哨的声响，如清风扫尽旧怨。
小燕子仰头望见天际初月，恍然悟得，这一世，她终不再是孤身陷于情仇的笼中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