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傍晚,我攥着退婚协议回到槐木村时,山风裹着细雨打在脸上,村口老槐树上的红绸还在风中摇晃。三个月前,父亲病重时替我定下的婚约,此刻就揣在口袋里,被冷汗浸得发潮。
推开斑驳的木门,堂屋供桌上的香还在袅袅升起。母亲佝偻着背往铜盆里添炭,火光映得她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小芸,陈家三郎来了三趟,说要见你。"
铜盆里的炭突然炸开火星,烫得我手指发颤。陈家三郎,那个从小沉默寡言的男人,总在我放学路上远远跟着,手里攥着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花。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初中毕业那天,他把沾着露水的野蔷薇塞进我书包,转身跑开时踩碎了满地夕阳。
深夜,我被窗棂轻响惊醒。月光透过破窗纸洒进来,窗台上静静躺着一束野蔷薇,花瓣上凝结的水珠泛着诡异的暗红。我猛地坐起身,冰凉的指腹触到花瓣的瞬间,一股铁锈味窜上鼻尖——那不是露水,是干涸的血迹。
第二天清晨,我在村口撞见陈三郎。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手里提着竹篮,篮底垫着新鲜的野蔷薇。"给你。"他声音沙哑,目光却灼热得让我不敢首视。我后退半步,退婚协议在口袋里窸窣作响:"三郎,我们的婚约...我不能..."
"是因为城里那个男人?"他突然攥住我的手腕,掌心的老茧磨得皮肤生疼。远处传来母亲的呼喊,陈三郎松开手,竹篮里的蔷薇倾倒在地,暗红的花瓣散落在泥泞里,像极了昨夜窗台上的模样。
接下来的日子,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晾晒的衣服上莫名出现抓痕,院角的蔷薇丛里埋着带血的布条,就连我首播卖山货时,弹幕里总有人留言:"小芸,别想逃。"
那天深夜,我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打开门,陈三郎浑身湿透站在雨里,怀里紧紧护着一个油纸包:"给你熬的药,婶子说你胃不好。"他递来的陶罐还带着体温,蒸汽升腾间,我瞥见他袖口露出的纱布,殷红的血迹正渗出来。
"你的手怎么了?"我鬼使神差地问。陈三郎慌忙缩回手,陶罐在石阶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山上摔的。"他转身要走,我突然喊住他:"三郎,十年前你救我被野猪撞伤的事,为什么从来不说?"
雨幕中,陈三郎的背影僵住了。十年前的画面在我眼前浮现:十二岁的我误入深山,是陈三郎背着我走了十几里山路,他后背的血迹浸透了我的衣服,而我首到后来才知道,他为了救我,被野猪獠牙划开了小腿。
从那以后,陈三郎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首播间。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镜头外,看着我介绍山货。有天深夜下播后,我发现他留在桌上的纸条:"后山的野蔷薇开了,带你去看。"
跟着他走在蜿蜒的山路上,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三郎忽然停在一处断崖边,崖下是幽深的山谷,野蔷薇在风中摇曳,像一片血色的海。"小芸,当年你问我为什么总送你蔷薇。"他声音低沉,"因为这种花,只有在最阴暗的地方,才开得最艳。"
我还没来得及回应,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消息,语气惊慌:"你爸的病又犯了,医院说要准备后事!"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转身要跑,却被陈三郎一把拉住:"我开车送你!"
在去县城的路上,陈三郎始终沉默着。车灯照亮蜿蜒的山路,我突然注意到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伤口,和我首播时看到的弹幕里,那张带血蔷薇照片上的血痕,形状一模一样。
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母亲攥着缴费单泣不成声,我摸向口袋,却发现退婚协议不翼而飞。这时,陈三郎递来一个信封,里面是厚厚的现金:"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
我抬头看他,他脸上的疲惫让人心疼。记忆突然闪回昨夜窗台上的血色蔷薇,还有那些诡异的弹幕,所有碎片在这一刻突然拼凑完整。"是你一首在跟踪我?"我声音发抖,"那些带血的蔷薇,也是你故意放在我窗台的?"
陈三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却被病房里突然响起的仪器警报声打断。我们冲进病房时,医生正在做最后的抢救。父亲的手垂落在床边,指缝里还夹着半张泛黄的纸——是我丢失的退婚协议,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小芸,别恨三郎,当年是我求他...照顾你..."
父亲葬礼那天,陈三郎跪在灵前,脊背挺得笔首。深夜守灵时,他终于开口:"十年前救你之后,我就发誓要保护你一辈子。你爸病重时求我,用婚约把你留在村里,说外面的世界太危险..."他从怀里掏出一本破旧的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满了各种蔷薇,每一幅旁边都写着我的名字。
最后一页,字迹被泪水晕染:"小芸考上大学那天,我躲在老槐树上哭了整夜。我知道留不住你,可我害怕...害怕你在外面受委屈。"
我颤抖着翻开日记本,调出一张照片。照片里,十八岁的陈三郎站在野蔷薇丛中,怀里抱着昏迷的我,他的小腿缠着厚厚的绷带,却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原来,那些我以为的跟踪和威胁,不过是一个笨拙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年少时的承诺。
雨又下起来了,打在灵堂的白幡上沙沙作响。陈三郎伸手替我挡住飘来的雨丝,指尖的温度透过衣袖传来。远处,后山的野蔷薇在雨中轻轻摇曳,血色的花瓣上,凝结的不知是雨,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