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相亲局（中）
2000年1月6日 上午9:45 青田村中心小学操场
我蹲在单杠旁边，用匕首削着一根树枝。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米大勇站在操场中央，二十多个孩子围着他坐成半圆。阳光穿过梧桐树的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是天然的伪装服。
"立正！"
米大勇的声音不大，却让叽叽喳喳的孩子们瞬间安静。我看着他挺拔如松的站姿，不由得想起新兵连时那个让我们又恨又敬的教官。小满靠在双杠旁，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阳光把她的白衬衫照得几乎透明。
"首先，"米大勇从口袋里掏出个子弹壳，铜质表面在阳光下泛着暖光，"枪不是玩具。"
孩子们发出整齐的"哇"声。坐在第一排的王铁柱——就是那个总往我兜里塞瓜子的小子——眼睛瞪得溜圆，鼻尖上还沾着早上吃芝麻糊留下的黑点。
"这是7.62毫米弹壳。"米大勇把弹壳放在王铁柱手心，男孩的手立刻沉了一下，像是接住了整个战争的重量。"打完就没了，不像游戏里能无限续命。"
我忍不住轻笑。这家伙在部队教新兵时也是这个调调，总能把复杂的战术要领说得像田间地头的老农讲庄稼经。小满不知何时走到了我身边，身上飘来淡淡的肥皂香。
"他在部队也这么..."她斟酌着用词，"严肃？"
"这算活泼了。"我削下一片树皮，"上次教我们排雷，整整三小时没说一句废话。"
操场那头突然传来哄笑。原来米大勇正手把手教王铁柱握弹壳的姿势，男孩紧张得同手同脚，活像个小机器人。这个在边境线上冷静如冰的狙击手，此刻却展现出令人惊讶的耐心，一遍遍纠正着孩子的动作。
"要像这样。"米大勇蹲下身，大手包裹住王铁柱的小手。阳光在他们交叠的手掌边缘镀了层金边，弹壳在指缝间闪着微光。
小满的睫毛轻轻颤动："他...很喜欢孩子？"
我削树枝的手顿了顿。想起去年在灾区救援时，米大勇把配给的口粮全分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自己偷偷啃了三天压缩饼干。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正好是他妹妹的忌日。
"还行吧。"我最终这样回答，刀尖在树干上刻了道浅浅的痕。
下课铃突然响起，孩子们一哄而散。只有王铁柱还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颗子弹壳。
"还你。"男孩摊开汗津津的手心。
米大勇摇摇头："送你。"
王铁柱愣了两秒，突然扑上来抱住米大勇的腿，脏兮兮的小脸在作训裤上蹭出两道灰印："我长大也要当兵！像你一样厉害！"
我看见米大勇的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男孩刺猬般的短发上。他的嘴唇动了动，说出口的却是："先学会系鞋带。"——王铁柱的鞋带散开着，像两条死蛇。
小满走过去帮男孩系鞋带，纤细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我注意到她的指甲剪得很短，边缘整齐，像是经常要接触粉笔灰的缘故。米大勇站在一旁，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刚好能罩住蹲着的两个人。
"米教官，"王铁柱仰起头，鼻涕泡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你打死过坏人吗？"
空气瞬间凝固。小满系鞋带的手停在半空，我看见她白皙的后颈上泛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米大勇的目光越过操场，落在远处的国旗杆上。旗绳被风吹得啪啪作响，像极了勐腊边境被子弹打断的树枝。
"我保护过好人。"他最终这样说，声音轻得像枪膛里退出的弹壳落地的声响。
小满站起身，白衬衫的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小块。她拍了拍王铁柱的肩膀："去上课吧。"男孩跑开时，子弹壳在他口袋里叮当作响，像是某种隐秘的承诺。
"下周县里要来放电影，《地道战》。"小满突然说，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衣角，"孩子们需要个讲解员..."
米大勇的睫毛在阳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我去。"
这个回答干脆得让我都愣了一下。要知道上次联欢会让他表演节目，这家伙宁愿去跑二十公里武装越野。
回村的路上，李力从后面追上来，作训服上还带着水沟里的腥气。"怎么样？"他挤眉弄眼，"咱们'冷面枪神'的春天要来了？"
我踹了他一脚，却看见走在前面的米大勇耳朵尖又红了。阳光透过竹叶的间隙，在他背上投下跳动的光斑，像是瞄准镜里游走的十字准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