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章:归程(下)
2000年1月9日 下午14:20 丽水火车站
站台上的广播刺啦作响,夹杂着电流杂音,播报着即将发车的班次。李力蹲在铁轨旁的石子上,指尖捏着一枚黄铜弹壳,对着阳光眯眼打量。
"龟儿子,这玩意儿比咱们训练场的成色好。"他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犬齿,"米大勇,你家后山该不会是个军火库吧?"
米大勇没理他,低头整理着背囊的肩带,手指在磨损处了两下——那是去年在云南边境执行任务时,被树枝刮破的。他习惯性地检查每一处细节,仿佛下一秒就要冲进雨林。
王伟站在站台边缘,手里捏着刚买的站台票,目光扫过铁轨间的碎石。他的眉头微微皱起,像是在计算某种爆破当量,又或者只是在想,这趟车会不会准时。
我蹲在行李堆旁,从兜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抖出一根叼在嘴里,没点。车站禁止吸烟,但习惯性的动作让我觉得安心。
"唐娃子,"李力突然凑过来,胳膊肘撞了我一下,"你说,咱们这次回去,队长会不会又让咱们跑个十公里'热身'?"
我嗤笑一声:"你腿好了?"
"早好了!"李力拍了拍左腿,作训裤下隐约能看见绷带的轮廓,"老子现在能跑得比飞毛腿还快!"
米大勇终于抬头,瞥了他一眼:"试试?"
李力立刻缩了缩脖子:"算了算了,你龟儿子跑起来跟鬼似的,老子不跟你比。"
王伟突然开口:"车来了。"
远处传来铁轨的震动,沉闷的轰鸣由远及近。绿皮火车缓缓驶入站台,车头喷吐着白雾,像一头疲惫的老兽。车窗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映出我们模糊的倒影。
14:35 硬座车厢
车厢里挤满了返乡的民工、探亲的家属,还有几个穿校服的学生。我们西个挤在靠窗的三人座上,李力非要抢靠过道的位置,说是方便溜达。
"溜达?"王伟冷笑,"你是想偷看乘务员吧?"
李力嘿嘿一笑,也不否认,从兜里摸出一把瓜子,咔吧咔吧嗑起来。米大勇坐在中间,背挺得笔首,像是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景色上,但眼神却像是穿透了远处的山峦,回到了某个更远的地方。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手肘支在窗框上,感受着铁轨传来的震动。窗外的田野、村庄、电线杆,像被拉长的胶片,一帧帧闪过。
"喂,米大勇,"李力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他,"小满老师给你写啥了?"
米大勇没回头,只是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那张折好的纸条,递了过去。
李力迫不及待地展开,王伟也微微侧头,目光扫过纸面。
上面只有一行字:
"教室后面的枇杷树结果了,等你回来吃。"
李力愣了两秒,突然大笑:"就这?老子还以为写了啥情诗呢!"
王伟却轻轻"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猜到了内容。
米大勇把纸条折好,重新塞回口袋,指尖在布料上轻轻按了按,像是确认它的存在。
16:50 列车中段
李力坐不住,溜达到车厢连接处抽烟。我跟着过去,靠在车门旁,看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
"唐娃子,"李力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了几分,"你说……咱们这行,能有个家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谁知道呢,"我接过他递来的烟,深吸一口,"咱们这种人,命都不一定保得住,谈啥家?"
李力没说话,只是盯着指尖的烟头,火星明明灭灭。
"但米大勇那龟儿子,运气不错。"他突然咧嘴一笑,"小满老师……挺好。"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
远处,夕阳沉入山脊,最后一缕金光从车窗斜射进来,映在李力的侧脸上。他的眼神难得沉静,像是透过烟雾,看到了某个遥远的未来。
19:30 夜间行车
车厢里的灯亮了,昏黄的光线让每个人的脸都显得疲惫。王伟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呼吸均匀得像是在计算某种定时装置的倒计时。
米大勇依旧坐得笔首,手里捏着一颗子弹壳,指腹轻轻着铜质的表面。
李力己经歪在座位上睡着了,鼾声轻微,偶尔嘟囔几句梦话,像是在骂某个假想敌。
我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偶尔闪过一两盏孤灯,像是荒野中的信号弹。
2000年1月10日 凌晨4:15 成都站
列车缓缓停靠,站台上的白炽灯刺得人眼睛发酸。我们拎起背囊,随着人流下车。冷空气扑面而来,李力打了个哆嗦,骂了句:"龟儿子,成都的冬天比丽水还冷!"
王伟活动了下肩膀,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响。米大勇走在最前面,步伐稳健,像是己经切换回了任务状态。
站台尽头,一辆军用吉普车亮着大灯,引擎低吼着等待。车窗摇下,队长的脸露了出来:"上车!"
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扬起。
归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