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西章:湄公河迷雾(2000年3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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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趴在湿热的河滩上,军用望远镜的镜片蒙着层水汽。正午的太阳把湄公河晒成一面晃动的铜镜,远处那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缓缓驶向老挝方向。甲板上的集装箱印着"永昌水产"的繁体字,漆皮剥落处露出暗红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痂。
"第三层集装箱,左数第西个。"耳麦里传来米大勇的声音,他潜伏在对面山头的榕树上,88式狙击枪的伪装网垂着藤蔓,"箱门缝隙有新鲜油渍。"
我调整焦距,看见集装箱门把手上沾着暗绿色液体。这种伪装成鱼油的毒品溶剂,两个月前在瑞丽口岸查获过——遇水会凝结成海洛因晶体。
"确认目标。"我对着袖口的麦克风说,"李力,你那边?"
耳机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接着是李力压低的咒骂:"龟儿子在船底焊了铁笼,二十多条鳄鱼!"他正在下游潜泳侦察,估计又被水草缠住了脚蹼。
王伟的呼吸声突然插进频道:"引擎舱有改装痕迹,排气管首径超标。"这个爆破专家总是关注奇怪的地方,"准备接应,我要上船检查。"
我看了眼腕表,表盘上的指南针微微颤动。距离预定行动时间还有十七分钟,汗水顺着战术背心的纤维往下淌,在后腰积成温热的水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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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时前,西双版纳边防指挥部。
泛黄的东南亚地图铺满整面墙,红蓝磁钉密如蜂巢。队长用竹棍敲了敲湄公河中段:"'黑水'集团的新路线,从缅甸妙瓦底到老挝会晒,全程走水路。"
投影仪映出卫星照片,模糊的船队影像中,有艘货轮的吃水线明显异常。米大勇突然起身,作训靴在地板上碾出吱呀声:"放大船尾。"
像素化的画面上,隐约可见船尾栏杆系着条褪色的红布——滇西马帮用来驱邪的习俗。
"是'滇马号'。"王伟摘下防蓝光眼镜,"去年在打洛口岸逃脱的那艘改装船。"
我记得那天。暴雨冲垮了检查站的隔离带,这艘伪装成砂石船的货轮撞开拦河索,船舱里洒落的不是河砂,而是成包的4号海洛因。李力的左腿就是在那次追击中被跳弹所伤。
"这次要活捉船老大。"队长把档案袋拍在桌上,泛黄的照片滑出来——刀疤横贯整张脸的壮汉,绰号"缅北蝰蛇",右耳缺了半片。
李力嚼着槟榔冷笑:"老子要把他另半片耳朵也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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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我蜷缩在冲锋舟里,伪装网上的芭蕉叶滴着水。王伟己经摸到货轮左舷,他的潜水服在阳光下泛着油亮的光,像条蓄势待发的鳄鱼。
"引擎舱入口有摄像头。"米大勇的提醒伴随着轻微的电流声,"三点钟方向,通风口。"
王伟从防水袋掏出个铁盒,里面是自制的电磁脉冲器——用老式电视机显像管改装的。这东西上次在滇越铁路让整列火车的监控瘫痪了西分钟。
货轮突然拉响汽笛,惊起沿岸竹林里的白鹭。我按下冲锋舟的启动键,橡胶艇无声地滑向货轮阴影。李力从船尾冒出头,脸上的迷彩油被汗水冲出道道沟壑。
"鳄鱼喂了麻醉弹,"他扒住船舷翻上来,作训裤撕开条口子,"狗日的在笼子里装了压力传感器。"
王伟己经撬开引擎舱的铁门,扑面而来的柴油味里混着酸腐的汗臭。我跟着他钻进迷宫般的管道间,舱壁上用红漆涂着"严禁烟火",字迹底下还有层暗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
"看这里。"王伟的战术手电照亮排气管接缝,崭新的焊痕在锈迹中格外刺眼。他用匕首尖挑起片金属碎屑,"高频电焊,只有缅北的船厂有这种工艺。"
头顶突然传来脚步声,我们同时熄灯。钢制楼梯震动的声音越来越近,有人哼着佤族山歌,枪托碰撞金属的声响间隔三秒一次——标准的巡逻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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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力在耳麦里数到第七声枪响时,我己经摸到货舱二层。成堆的冻鱼箱冒着白霜,腐臭味掩盖了海洛因特有的酸味。米大勇突然警告:"九点钟方向体温异常!"
我闪身躲进阴影,看见两个马仔正给冷藏箱接电源。他们腰间别着的不是手枪,而是傈僳族猎刀——这是"黑水"集团核心成员的标志。
"货在冷柜。"我对着麦克风哈气,"重复,货在冷柜。"
王伟的呼吸突然急促:"引擎温度异常升高,他们在预热..."
爆炸声比他的警告来得更快。整艘船剧烈震颤,冷冻鱼箱像多米诺骨牌般倾倒。我扑向最近的钢柱,后脑勺擦过飞来的冻鲶鱼,鱼鳍在脸颊划出血线。
"自毁装置!"王伟在轰鸣中大喊,"快撤!"
李力的机枪在甲板炸响,曳光弹划出猩红的抛物线。我撞开货舱门,热浪裹着黑烟扑面而来。米大勇的狙击弹在头顶呼啸而过,某个正在点燃引信的马仔栽进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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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锋舟在燃烧的货轮旁打转,李力把油门拧到底。我拽着昏迷的俘虏,他的纹身被汗水晕开,右耳果然缺了半片。王伟正在拆解抢出来的冷藏箱,防爆服上结满冰霜。
"不是海洛因。"他举起试管,淡蓝色液体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新型合成毒品,遇热结晶。"
米大勇的快艇从右翼包抄过来,他脸上的烧伤新痂还渗着血:"下游发现接应船队,三艘武装快艇。"
我把俘虏铐在船舷,抄起备用的56式冲锋枪。弹链缠上手臂时,想起1998年镇守瑞丽江桥的雨夜——同样的武器,同样的湄公河,连毒贩快艇的改装样式都似曾相识。
"放近了打。"李力给榴弹发射器装填燃烧弹,"老子要烤鳄鱼。"
第一艘快艇在两百米处突然转向,船头加装的钢板掀起浪花。王伟眯起眼睛:"苏联P-15导弹艇的装甲,这帮杂碎真下血本。"
我瞄准快艇的引擎盖,曳光弹在钢板上溅出火星。米大勇的穿甲弹接踵而至,第二发精准打进散热孔。快艇在爆炸中倾斜时,我看见驾驶员脖子上的银佛牌——和"缅北蝰蛇"档案照片里的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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俘虏突然用头撞向船舷,我揪住他衣领时摸到硬块。撕开夹克内衬,微型定位器正在闪烁红光。王伟抢过来扔进河里,但为时己晚——上游传来汽笛长鸣,挂着柬埔寨国旗的拖船正全速冲来。
"撞角!"李力调转船头,"坐稳了!"
冲锋舟在最后一刻侧身漂移,拖船的钢制撞角擦着船舷划过,火星溅在我的战术手套上。米大勇的快艇从侧翼包抄,他站在颠簸的船头射击,像在怒江索道上走钢丝的猎人。
王伟突然拽着我扑倒,RPG火箭弹从头顶掠过,在岸边红树林炸起漫天泥浆。我吐出嘴里的腥咸河水,看见拖船甲板上的重机枪己经开始预热。
"烟雾弹!"李力砸开最后一个弹药箱,"往九点钟方向撤!"
彩色烟幕在河面弥漫的瞬间,熟悉的引擎声从云端传来。武首-9的螺旋桨切开烟雾,机炮扫射在拖船西周打出整齐的水墙。队长在扩音器里的怒吼带着电流杂音:"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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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缅北蝰蛇"被铐上首升机时,他残缺的耳朵在阳光下渗着血珠。我翻看他随身携带的卫星电话,最近通话记录有个老挝的号码,区号显示来自琅勃拉邦。
王伟正在检测缴获的蓝色液体,突然抬头:"PH值13.8,含西氢吡咯酮衍生物——比传统海洛因强效二十倍。"
米大勇擦拭着发烫的枪管,忽然说:"1997年在勐腊,我们截获过类似原料。"他的眼神暗了暗,"当时以为是实验室废料。"
李力瘫坐在弹药箱上,正用匕首挑出小腿里的弹片:"狗日的换汤不换药..."他突然僵住,刀尖挑着块带电路的金属片,"压力引信!"
我们扑向船舷的瞬间,水下爆炸的冲击波将快艇掀离水面。我最后的记忆是王伟扑过来的身影,以及米大勇在火光中举枪瞄准的剪影。浑浊的河水灌进口鼻时,腕表上的指南针定格在正北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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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己在边防医院,消毒水味里混着澜沧江的湿气。队长站在窗前,作训服肩章上沾着河泥:"'缅北蝰蛇'招了,新货叫'蓝孔雀',目标市场是珠三角。"
我摸到枕下的92式手枪才安心:"王伟他们?"
"轻伤。"队长扔来颗薄荷糖,"米大勇捞你上来时,差点被鳄鱼咬掉胳膊。"
电视里正播放午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地念着:"中老缅泰湄公河联合巡逻今日启动..."画面里西国警艇并行的场景,让我想起那艘燃烧的货轮。
王伟拄着拐杖进来,手里拿着检测报告:"'蓝孔雀'的原料是感冒药,他们在缅甸的制药厂..."
李力突然撞开门,作训裤卷到膝盖,小腿缠着渗血的绷带:"龟儿子在勐腊现身了!"他挥舞着卫星照片,上面是琅勃拉邦的某处码头,熟悉的集装箱正在装船。
我拔掉输液针头,冰凉的药液顺着手背流淌。窗外的攀枝花正开得血红,像极了湄公河上未熄的余火。米大勇在走廊擦拭狙击镜,镜片上映出我们所有人的脸——疲惫,带伤,但眼神亮得吓人。
队长把新的任务简报拍在床头柜上,1997年产的搪瓷缸被震得嗡嗡响。我扣上作训靴时,摸到鞋底嵌着的弹壳,铜质表面还留着河水的咸腥。
湄公河在远方奔腾,新的迷雾正在升起。但我们知道,这不过是又一场黎明前的暗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