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小计脱身
皇帝的庇护,是这深宫里最有效的药。
比太医院院判开的任何方子,都管用。
自从那夜圣驾亲临,碎玉轩的门槛,几乎要被内务府的太监们给踏平了。
上好的银丝炭,流水似的送了进来。
贡缎的被褥,新采的瓜果,甚至还有几盆开得正盛的兰花,将这冷宫点缀得焕然一新。
那些曾经对佩儿爱答不理的宫人们,如今见了她,都恨不得多长出几条尾巴来摇。
苏锦昭的“病”,也一天天“好”了起来。
她依旧每日喝着张院判开的“安神汤”,气色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红润。
她知道,张院判那句“心病难医”,是在向她示好。
这位在宫中屹立数十年的老人,早己看透了一切。
他的沉默,是他送出的第二份药。
一份用来明哲保身,也用来结个善缘的药。
苏锦昭将这份情,默默记在了心里。
“病”好了之后,娴妃沈兰语派人送来了请帖。
邀她去御花园的暖心亭一叙,算是庆贺她“康复”。
苏锦昭知道,这是她必须赴的约。
皇帝的恩宠,像一把火,将她架在了众人面前。
她若再躲着,便不是示弱,而是恃宠而骄了。
出门前,她像往常一样,去打理她那小小的药圃。
佩儿为她取来一件新做的斗篷,是皇后赏的那匹云锦,由内务府的巧手匠人连夜赶制出来的。
苏锦昭伸出手,在药圃角落里,一株开着白色小花的白芷上,轻轻拂过。
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黄色花粉,沾在了她的指尖。
她接过佩儿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将手帕,塞进了袖口。
动作自然得,像只是拂去了一片尘埃。
御花园里,冬日的暖阳正好。
梅花开得正盛,暗香浮动。
苏锦昭随着娴妃的宫女,走在通往暖心亭的小径上。
她远远地,便看见了亭子里那个熟悉的身影。
娴妃沈兰语,正坐在亭中,面前摆着一盘棋。
她的身边,还站着几个她不认识的低位嫔妃,想来也是娴妃邀来作陪的。
苏锦昭加快了脚步,脸上挂着温顺的、感激的微笑。
然而,就在她即将走上通往亭子的那座小石桥时,另一队人马,从斜刺里浩浩荡荡地走了过来。
为首的,正是慧贵妃高曦月。
她今日穿了一身火红的狐裘,妆容精致,气势逼人。
像是算准了时间,算准了地点。
苏锦昭的心,猛地一沉。
她立刻停下脚步,躬身退到路边,垂首行礼。
姿态谦卑,无可挑剔。
高曦月一行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了桥头,将唯一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
“哟,这不是苏才人吗?”
高曦月的声音,带着一丝夸张的惊讶。
“病好了?看着这身新衣,想来是得了皇后娘娘的恩典,人也精神多了。”
她的话,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针,又尖又细。
既点出了苏锦昭“狐假虎威”,又暗示了她与皇后关系匪浅。
苏锦昭将头埋得更低。
“托……托娘娘们的洪福,臣女……己经大好了。”
高曦月身边的宫女彩月,就是那日送甜汤的宫女,冷笑一声。
“才人真是好福气,病了一场,倒因祸得福,得了皇上的垂怜。”
亭子里的娴妃,也看到了这边的情形。
她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担忧,似乎想要过来。
高曦月却像是没看见她,目光依旧锁定在苏锦昭身上。
“既然病好了,就该多出来走动走动。”
她微笑着说,眼神却冰冷无比。
“只是这宫里的路,滑得很,苏才人可要当心自己的脚下。”
她话音刚落,站在她身侧的一个小太监,便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了半步。
那个位置,正好是苏锦昭上前行礼的必经之路。
只要苏锦昭按规矩上前叩拜,便一定会踩中他那只悄悄伸出的脚。
到那时,她是摔在地上,还是摔进旁边的荷花池里,就全看她的“运气”了。
这是一个简单、粗暴,却又极难辩驳的陷阱。
苏锦昭的眼角余光,早己将那小太监的动作,尽收眼底。
她的心中,一片冰冷。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脚步,准备上前。
依旧是那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模样。
一步。
两步。
就在她即将踏入陷阱范围的那一刹那。
她忽然抬起袖子,将那方藏在袖口的手帕,凑到了自己的鼻尖。
像是不经意间,想要擦一下额头的虚汗。
下一秒。
“阿嚏——!”
一声响亮而突兀的喷嚏,毫无预兆地从她口中爆发出来。
紧接着,像是引发了连锁反应。
“阿嚏!阿嚏!阿嚏——!”
她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惊天动地。
整个人,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后推去。
她踉踉跄跄地向后倒退了好几步,脚下一崴,身子一歪,完全失去了平衡。
最终,她“噗通”一声,狼狈地摔倒在地。
没有摔在坚硬的石桥上。
也没有掉进冰冷的荷花池。
而是不偏不倚地,摔进了路边那片柔软的、用来点缀景色的三叶草丛里。
她摔得七荤八素,满头满脸都沾上了青草和泥土。
发髻也歪了,斗篷也脏了。
眼睛和鼻子,因为剧烈的喷嚏,变得通红,眼泪和鼻涕都流了出来。
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也滑稽到了极点。
高曦月和她身边的奴才们,都看呆了。
她们设计好了一切。
唯独没有设计到,这个女人,会用这样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躲开了陷阱的核心。
她没有被绊倒。
她是自己,把自己给“嚏”倒了。
这算什么?
高曦月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她准备好的一肚子羞辱的话,此刻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能说什么?
说她故意打喷嚏吗?
天下间,哪有这样离奇的自保方式?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锦昭,在亭子里娴妃等人的惊呼声中,被自己的宫女佩儿,手忙脚乱地扶了起来。
“真是个晦气的东西!”
高曦月气得浑身发抖,最终也只能恨恨地骂上一句,然后甩袖离去。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就这么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草草收场。
亭子里的娴妃,快步走了过来。
她扶住还在“瑟瑟发抖”的苏锦昭,拿出自己的手帕,为她擦拭着脸上的污泥。
“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关切。
苏锦昭摇着头,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不……不知怎么回事,鼻子忽然就……就痒得厉害……”
她一边说,一边又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娴妃扶着她,仔仔细细地替她整理着凌乱的衣衫。
她的动作很温柔,很仔细。
她的鼻子,在苏锦昭的袖口附近,轻轻地、不着痕迹地,嗅了嗅。
然后,她的眼神,闪过了一丝极深、极亮的光芒。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只是扶着苏锦昭的手,更稳了一些。
她凑到苏锦昭的耳边,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你院里那株白芷,开得倒是比别处的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