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雪粒子敲打承天门铁马，叮当声混着贺东湮断续的啼哭在暖阁回荡。沈婉琰跪坐在蟠龙榻边，杏子红比甲燎焦的左袖下露出银链软甲，赤矾火石灼出的紫泡在掌心肿如血杏。三岁的贺东湮蜷在锦衾里，右臂胎记处新结的硬痂泛着青黑，脊背两道朱砂痣随高热搏动，每一次抽噎都牵得沈婉琰腕间七十一道鞭痕隐隐作痛。
“尸毒侵督脉。”太医令手持金针，悬于幼子大椎穴上方，针尖随其痉挛而微微颤动，“须以赤矾石混入至亲之血，佐以人乳，速行灸疗……”
“用我的。”贺东旸扯开左臂腐刑伤处的桑皮布，那焦黑翻卷的皮肉之下，正渗着黄脓。玄铁匕首刺入疮口，发出滞涩之声，西岁的贺东烬突然将《瘟疫论》按在弟弟额头，女童清亮的诵读声，撞入满室药气之中：“……人乳性甘寒，合赤矾可解百毒！”
沈婉琰抓过匕首，划向胸口，刀尖即将触及肌肤之际，贺东旸染血的手掌覆住她手背。貂氅滑落，露出其脊背之上那七十一道绽裂的鞭痕，豹爪撕开的血肉与硫磺药粉凝成紫痂。“此处有现成之物。”他将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的箭疤上，“比乳娘的更为新鲜。”
脓血与赤矾石粉在炭盆中爆出青烟。沈婉琰徒手抓起滚烫的药泥，敷于幼子胎记之上，那皮肉焦灼的滋啦声，被贺东湮的厉啼所撕碎。她忽地感觉到腕间鞭痕被滚烫的指腹——贺东旸正蘸着药泥，涂抹她掌心的紫泡：“七十一道旧账……”他那染着矾石味的下颌，抵住她汗湿的鬓角，“今日这道火灸痕，可抵得过几鞭？”
地罩外，猝然响起玉罄裂音！徐延昭独臂拖进染血的驯兽师尸身：“宁王……封了首隶药铺！”
永定河冰面映着残月寒光。沈婉琰玄色劲装外罩着贺东旸的墨貂氅，腐刑伤处的血渍在貂毛上结满冰珠。西岁的贺东烬趴在她背上，小手攥紧母亲衣领：“《瘟疫论》卷七...赤矾石产自房山...”
“抱稳。”沈婉琰靴尖猛蹬冰面，前方引路的贺东旸突地回身将她扑倒！三支毒弩擦着貂氅钉入冰层，箭尾赤狐毛在朔风中乱颤。
冰窟深处传来铁链刮擦声。十头瘦豹绿瞳在黑暗里浮动，爪牙挂着碎布与骨渣。贺东旸反手将妻女塞进岩缝，玄铁护指抠住冰壁借力腾跃，锁子甲鳞片刮落冰屑如雪崩。饿豹扑向他左臂腐刑伤的刹那，沈婉琰的银簪贯入豹眼！
滚烫兽血喷了贺东烬满脸。女童突然指向冰窟暗河：“石...赤石！”暗流冲刷的河床间，赤褐色矿石在火把下泛着油光。
“是矾母石！”沈婉琰银刀撬动矿岩的脆响里，贺东旸脊背撞上冰柱。饿豹利齿撕开鞭痕旧痂，他染血的犬齿咬住豹喉的闷吼如困兽濒死。
贺东烬抓起赤矾碎石按进父亲伤口。豹身骤僵的瞬间，贺东旸玄铁护指捅穿豹腹！热腾腾的脏腑混着赤矾粉糊上冰壁，腥膑气裹着氨味炸开。
“这丫头...”他喘息着抹去女儿脸上兽血，“比你当年扎毒针还凶悍。”
房山药铺的桐油灯昏黄如豆。沈婉琰踹开库房板门时，浓重的赤矾粉味呛得贺东烬连声咳嗽。百袋矿石堆成小山，麻袋印着宁王府徽记。
“东南三百里，疫区断药。”掌柜的独眼在灯下浑浊如死鱼，“宁王爷说...赤矾石全在这儿了。”
贺东旸靴尖碾碎地砖：“解药。”
“王爷吩咐...”掌柜喉间忽被银簪贯穿！沈婉琰簪尾挑出半枚蜡丸：“蝎尾毒混砒霜，你早是个活死人。”
蜡丸在炭盆裂开。血字“子时焚矿”被火舌吞没的刹那，库房梁柱轰然坍塌！烈焰裹着赤矾粉腾起绿烟，贺东旸貂氅卷住妻女扑向地窖。热浪舔过后背的瞬间，七十一道鞭痕如烙铁般暴凸！
“闭气！”沈婉琰撕下内衫浸入醋坛，湿布掩住贺东烬口鼻。赤矾烟触醋布凝成白霜，贺东旸腐刑伤处的血渍遇霜竟止住奔流。
她染着醋味的唇擦过他焦黑伤口：“这赤矾烟...倒比金疮药灵验。”
地窖暗门突被撞开。徐延昭血人般跪地：“宁王...火烧太仓了！”
太仓的麦垛在夜空下燃成赤色巨烛。沈婉琰立在焦热风中，杏子红比甲燎出无数破洞，银链软甲映着火光如鳞妖。贺东旸将贺东烬塞进她怀中，玄铁弓拉满的吱嘎声里，脊背鞭痕痂裂处渗出血珠。
“带烬儿去配解药。”三棱箭啸叫着贯穿粮车，火浪被气劲劈开通道，“湮儿等不起。”
西岁女童突然咬破指尖，将血珠抹上母亲腕间第七道鞭痕：“《瘟疫论》卷九...醋淬赤矾可缓尸毒！”
沈婉琰背女冲入火海的刹那，烈焰吞没她最后一缕散发。贺东旸喉间爆出嘶吼，连珠箭撕开火幕，箭杆燃成火龙扑向宁王大纛！
卯初晨光刺透烟霾时，沈婉琰跪在太医院丹墀捣药。赤矾石混着醋液在玉臼里翻腾，贺东烬小手捧着《瘟疫论》一字字念：“...石淬三转，毒消七分...”
药雾蒸腾如帐。贺东旸染着烟灰的掌突然覆住她捣药的手，同握玉杵撞向臼心：“这七十一道鞭痕...”他心口箭疤隔着衣料烫着她脊背，“今日淬火重生，可算涅槃？”
贺东湮的啼哭忽转清亮。沈婉琰回身撞进他胸膛，药杵“当啷”坠地。晨光里，幼儿右臂胎记的硬痂剥落，露出淡粉新肉蜿蜒如春溪。
宫檐冰凌坠地粉碎。贺东旸染着药味的唇碾过她眼下烟灰：“怕吗？”
她将贺东烬背药方的小奶音裹进叹息：“怕你的东风...吹不散这淬火的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