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苏小棠才意识到自己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顾言深办公室的灯光透过半开的百叶窗，在走廊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纹，像极了雨夜中被打湿的斑马线。她低头看着怀中修复好的相框——那张顾言深与母亲的合影被重新装裱得完美无瑕，玻璃表面映出她泛红的眼眶。
"进来。"
门内传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苏小棠深吸一口气推开门，发现顾言深正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黑色西装外套己经脱下搭在椅背上，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窗外，今年第一片雪花正无声地撞在玻璃上，化作一滴透明的水痕。
"我请博物馆的老师傅修复了相框。"她将相框轻轻放在办公桌角落，那里原本放着一沓被咖啡浸湿的设计稿。"老照片的底片也做了数字化处理，可以..."
话音戛然而止。顾言深转过身时，她看见他领带松散地挂在脖子上，喉结处有一道浅浅的红痕——那是三小时前他情绪失控时自己扯开的。男人目光落在相框上，瞳孔微微收缩，像是被雪光刺痛。
"为什么做这些？"
雪花在窗外越积越多，苏小棠听见中央空调出风口细微的嗡鸣。她突然注意到顾言深办公桌上摊开的设计图，那是她入围决赛的"城市霓虹"系列草稿，此刻正被红笔圈出十几处批注。
"因为..."她伸手抚平图纸边角的褶皱，"设计师最看不得美好的事物支离破碎。"
顾言深的手指在相框边缘停顿了半秒。
"包括你母亲的遗作。"苏小棠鼓起勇气首视他的眼睛，"陆助理说，当年那场设计大赛的冠军作品..."
"《冰雪融化的温度》。"顾言深突然接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走向办公室角落的咖啡机，金属手柄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母亲没能完成这个系列。"
咖啡豆研磨的声响填满了沉默。苏小棠看着雪花在窗外交织成网，忽然抓起桌边的素描本。铅笔在纸上划动的沙沙声惊动了正在倒咖啡的男人，他转身时，看见女孩蜷缩在真皮沙发里，刘海垂下来遮住眼睛，只有笔尖在疯狂舞动。
"你在干什么？"
"别动！"苏小棠头也不抬地喊，铅笔突然折断在纸面。她懊恼地咬住下唇，伸手去够茶几上的削笔刀，却碰翻了咖啡杯。褐色液体即将浸染素描本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抢先抽走了本子。
顾言深僵在原地。
纸上是速写的冬日街景，但所有建筑都由冰晶构成，行人呼出的白气化作缠绕在围巾上的金线。最中央的模特穿着半透明雪纺长裙，裙摆处融化的雪水正凝结成珍珠滚落——画稿边缘潦草地写着"当温度开始记忆"。
"这只是雏形..."苏小棠局促地绞着手指，"如果你觉得冒犯..."
玻璃窗突然传来"啪"的轻响。两人同时转头，看见积雪压断了窗外梧桐的细枝。顾言深放下素描本，从衣帽架取下驼色大衣。
"穿上。"
"什么？"
"要验证雪纺的垂坠感，需要零度以下的实地观察。"他己经按下电梯键，侧脸在电梯厢的冷光里显得格外锋利，"设计师都这么缺乏专业精神？"
地下车库的感应灯次第亮起时，苏小棠才发现顾言深的大衣口袋里露出保温杯的银色盖子。黑色奔驰驶出车库的瞬间，漫天雪粒在车灯里像碎钻般飞舞。她悄悄瞥向驾驶座，男人握方向盘的指节有些发白。
"去、去哪？"
"闭嘴看雪。"
车子最终停在跨江大桥的观景台。顾言深从后备箱取出两把透明长柄伞，却在苏小棠接过的瞬间又收了回去。"妨碍观察。"他简短地解释，将保温杯塞进她手里。热可可的甜香混着威士忌的醇烈扑面而来，苏小棠呛得咳嗽起来。
"酒精能促进血液循环。"顾言深站在雪中，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久久不化，"母亲当年总这么说。"
江对岸的LED大屏正在播放顾氏集团冬季新品的广告，沈薇设计的皮草系列在模特身上闪闪发光。苏小棠突然把保温杯塞回顾言深手里，从包里掏出彩色粉笔，跪在积雪的人行道上开始勾画。
"你——"
"帮我挡风！"她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划出圆弧，粉笔在雪地上晕开蓝绿色调，"冰层下的水藻应该是这种渐变..."
顾言深的大衣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沉默地看着女孩在雪地里勾画出整套礼服轮廓，粉笔末沾在她冻红的鼻尖上。当苏小棠画到第三套设计的裙摆时，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突然伸过来，在雪地上添了几道银线。
"母亲喜欢在领口缝制隐藏的温度感应线。"顾言深的声音混着江面的汽笛声，"遇热会变色。"
苏小棠的粉笔停在半空。她仰头看着男人被雪光映亮的轮廓，忽然抓起一把雪捏成小甜椒的形状，轻轻放在他掌心。"这样呢？会变成什么颜色？"
顾言深掌心的积雪开始融化。先是粉红，继而转为绯红，最后在他掌纹里积成一汪暖调的水渍。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眼底涌动，像冰层下突然游过的鱼群。
回程的车厢里暖风开得很足。苏小棠抱着素描本不断修改草图，没注意到顾言深己经绕路开到了公司后门。电梯首达设计部的楼层，空荡荡的办公区只有她的工位还亮着台灯——桌面上摆着沈薇留下的便签：「明早九点，面料供应商要看最终设计」。
"现在凌晨三点。"顾言深皱眉看着挂钟。
"正好清静。"苏小棠己经打开电脑，数位笔在屏幕上快速勾勒着雪地里诞生的线条，"沈总监特意'关照'我负责解说呢。"
顾言深突然脱下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卷起衬衫袖口走向咖啡机。"陆远明天会送面料样本过来。"他背对着她说，"母亲收藏的雪纺...比市面上的轻薄30%。"
黎明前的雪下得更密了。苏小棠画完最后一笔抬头时，发现顾言深靠在沙发里睡着了，眉心还蹙着道浅浅的纹路。她轻手轻脚地取下衣帽间的备用毛毯，却在弯腰时被男人突然攥住手腕。
"温度感应线..."顾言深半梦半醒间的声音带着沙哑，"应该缝在心跳的位置。"
晨光透过雪雾照进来时，苏小棠发现素描本最后一页被贴了张便签纸，上面是顾言深凌厉的字迹：「九点会议我出席。把冰雪系列做完。——K」
便签背面，有人用铅笔淡淡描了颗融化到一半的小甜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