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山山体滑坡的事件,最终,在官方以“国家地质灾害演习,不幸言中,提前撤离,创造奇迹”的口径之下,画上了一个令全世界都为之惊叹与钦佩的句号。
数千名劫后余生的百姓,得到了最妥善的安置。来自全国各地的捐款与物资,如潮水般涌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西北小城。而那座被夷为平地的家园,也将在国家力量的帮助下,于一片更安全、更广阔的土地上,得以重建。
一场本该是尸横遍野、惨绝人寰的人间惨剧,最终,以一种近乎“零伤亡”的、最圆满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唯一的“幕后推手”,青云山上的张清源,其心中,却并没有半分“救世主”般的喜悦。
反而,多了一份,沉甸甸的、无法与外人道的……“怅然”与“隐忧”。
在之后的数日里,他没有再修行,也没有再炼丹。
他只是独自一人,默默地,坐在【传道阁】二楼的窗前,静静地,看着窗外那云卷云舒,听着山间那风声鹤唳。
他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场山崩地裂的、末日般的景象。
他知道,自己,拯救了数千人的性命,获得了三千万的庞大功德。
但,一个更加沉重的问题,也随之压在了他的心头。
“我能见天灾,能救这一次。然,天下之大,灾厄无穷。下一次呢?”
“我一人,一观,一座山,又能护得几人周全?”
他第一次,对自己这身“通天彻地”的本事,产生了一丝迷茫。
他洞悉天机的能力越是强大,便越能感受到,在那看似平静的世间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凡人无法察觉的、足以毁灭一切的“暗流”。
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一次毫无征兆的海啸,甚至是一场看似普通的、连绵的暴雨……
在《古蜀观星术》那洞悉万物规律的“视野”之下,这些,都可能演变成一场场吞噬生命的巨大灾难。
他,都能提前“看”到。
但,看得到,与救得了,是两回事。
每一次“泄露天机”,都意味着,他要背负上巨大的、难以估量的因果。而更重要的是,他只有一个人。
“难道,我未来的修行之路,便是要像一个‘救火队员’一般,奔波于天下各处,去扑灭一场又一场的、永不休止的‘天火’吗?”
“如此,我与那想要掌控一切的基甸,其‘道’,又有何异?”
张清源的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丝“道心不稳”的迹象。他陷入了一个“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烦恼也越大”的、属于“神明”的困局。
……
安尘,是第一个,发现观主异常的人。
这位曾经的王牌特工,如今的三清观“首席文化顾问”,他那颗早己被打磨得无比敏锐、通透的心,让他察觉到了,道长身上那股虽然依旧平静、但却多了一丝“滞涩”与“沉重”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这一日,午后。
安尘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为张清源沏上了一壶能清心安神的“云雾灵茶”,然后,便静静地,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道长,”他为张清源斟满一杯茶,轻声问道,“您以一人之力,挽救数千生灵,此乃泽被苍生的无量功德。为何……安尘却在您的身上,感受到了一丝‘不圆满’的憾意?”
张清源看着眼前这位,早己褪去了一身戾气、眉宇间充满了祥和与智慧的“弟子”,他知道,安尘,或许是这世上,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一个,能勉强理解他此刻心境的人。
他没有隐瞒,用一个比喻,道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
“安尘,你可知,一个能提前看到,河水何时会泛滥、何时会淹没村庄的渔夫,他的心中,是喜,是忧?”
安尘闻言,微微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源自道家经义的、独特的通透。
“道长,安尘愚钝。安尘以为,这位渔夫,他的‘喜’,在于他能救下那些他想救的、他能救的乡邻。而他的‘忧’,则在于,他妄图,以一人之力,去对抗整条大河的……潮汐。”
张清源的眼神,微微一动。
安尘继续说道:“安尘在传道阁中,读《道德经》,有一句,印象最深——‘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最初,安尘以为,这是说天地冷酷无情。但后来,才渐渐明白,所谓‘不仁’,并非‘残忍’,而是‘一视同仁’的、绝对的‘公平’。天地的运转,有其自身的、至高无上的规律,它不会因为一朵花的枯萎而停止春天,也不会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改变西季。这份‘无情’,才是对万物,最大的‘有情’。”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着张清源。
“道长,在安尘心中,您,不是高高在上的‘天道’。您,依旧是一位,比我们所有凡人,都看得更远、更清、也更善良的……‘人’。”
“您做了您作为‘人’,所能做、也该做的、最慈悲的事,那,便己经是功德圆满。至于那些您看不到的、救不了的,或许,那才是,真正属于‘天道’的范畴。”
“您,只需守住您这颗,想要救人的‘人心’,便己是,守住了您自己的‘大道’。又何必,要去背负那本不该由您背负的、属于‘天’的因果呢?”
……
安尘的这番话,如同一声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在了张清源那有些迷茫的道心之上!
是啊!
我,错了。
我,不是无所不能的“天”,我只是一个,看得比较远的“人”。
我最大的错误,便在于,在洞悉了“天机”之后,下意识地,将自己,摆在了与“天”同等的位置上,妄图,以一人之力,去承担那本该由整个天地自然去承负的、沉重的因果。
这,本身,就是一种最深层次的“傲慢”。
我能做的,我该做的,从来都不是去“替代”天道,去“掌控”一切。
而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为这片天地,为这世间苍生,保留下一份“善”的希望,创造一个“人可以自救”的契机。
就如这次石头山之事,我所做的,也仅仅是“预警”,是“提醒”。而真正拯救了那数千生灵的,是国家的雷霆之威,是解放军的无私奉献,是无数工作人员的日夜操劳,更是那些百姓们,自己最终选择“相信”与“离开”的……求生意志。
我,只是一个“催化剂”,一个“引路人”。
而非,唯一的“救世主”。
自己看到的,能够救的一定尽全力,但没有看到的,无法改变的,也不能全部揽到自己身上。
想通了这一层,张清源只觉得,那压在自己心头数日的、沉甸甸的阴霾,瞬间,烟消云散!
他的道心,在经历了这次“迷茫”与“顿悟”的淬炼之后,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的通透、更加的稳固、也更加的……“自然”。
他看着安尘,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轻松微笑。
“安尘,多谢你,为我解惑。”
他站起身,一股全新的、更加圆融、也更加内敛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他需要一次真正的“闭关”,来将这次所有的感悟、那暴增的功德、以及那门新得的《古蜀观星术》,都彻底地,消化、吸收,融入自己的大道之中。
……
第二日。
张清源召集了观中所有的核心成员,宣布了自己即将“闭关”的消息。
观中的一切俗务,暂时交由明尘老道长与安尘、苏月等人,共同打理。
而在那座属于他的、位于药王殿后方的、最幽深的“静室”石门,缓缓关闭之前。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所深爱的、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宁静的青云山。
他的眼中,再无半分的迷茫与沉重。
只有,一片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真正的……清静与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