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蹲在信托商店的台阶上,食指反复着自行车钢印。这是辆二八大杠,三角架上漆着褪色的"红星供销社"字样,链条盒里还卡着半截粉笔——分明是学校淘汰的旧物。柜台后戴蛤蟆镜的老头伸出三根手指:"三十块,搭两张工业券。"
晨雾裹着煤烟钻进鼻腔,他想起昨夜清点时发现的蹊跷:五盒拼图不翼而飞,却在麻袋夹层摸到张盖红戳的《临时摊位许可证》。此刻这张薄纸正揣在中山装内袋,烫得他心口发慌。昨天摆摊时分明没人查证,这纸来得太巧。
"二十,不要票。"王盟把钢镚拍在玻璃柜上,金属撞击声惊醒了蜷在柜台下的狸花猫。老头从镜片上方打量他,突然压低声音:"西河集的?" 枯枝般的手指蘸着茶水,在柜台画了个月牙形疤痕。
王盟瞳孔骤缩。昨天踹孩子的蓝布衫汉子,右耳垂就有道这样的疤。他转身要走,老头却将钥匙串甩得哗啦响:"二十五,送你个消息。" 浑浊的眼珠转向墙上的月份牌,10月23日被红圈重重勾住,"明儿市管会要严打。"
秋雨是半夜来的。王盟蜷在仓库角落,听着雨点砸在铁皮屋顶如擂鼓。手电筒光晕里,三十套新赶制的拼图泛着诡异的荧光——这是他从纺织厂废料堆里扒拉的夜光涂料。老周说这玩意是给民兵帐篷用的,沾手三天都洗不掉。
天未亮,西河集己挤满抢位的摊贩。穿绿胶鞋的菜农把板车横在王盟惯常的位置,车辕上绑着的麻袋渗出暗红汁水,在青石板上蜿蜒如蛇。他推着三轮车转了三圈,终于在厕所下风处找到空当。刚支起"长风玩具"的硬纸板招牌,就听见人群炸开声浪。
西个戴红袖标的男人劈开人潮。领头的手持铁皮喇叭,中山装口袋里别着三支钢笔,镜片后的目光扫过摊位像在清点战利品。"临时证拿出来。"钢笔男指尖敲着记账本,身后三人开始翻检货物。
王盟递证的手悬在半空——那张许可证的印章颜色比记忆里艳了些。钢笔男突然揪住拼图包装:"厂名厂址呢?" 荧光涂料在他虎口留下幽绿的痕。远处传来瓷器碎裂声,卖陶罐的老汉正被拽着领子拖走,地上滚着"自产自销"的木牌。
"这是校办厂的试作品。"王盟从车座下抽出盖公章的证明信,油墨还没干透。昨夜他翻墙潜入红星小学,用两包大前门换来看门大爷的印章。钢笔男凑近嗅了嗅信纸,突然冷笑:"红星小学上个月就撤并了。"
冷汗顺着脊椎滑落时,一声尖叫刺破喧嚣。穿呢子大衣的女人举着拼图盒子冲来,塑料片哗啦散落一地:"黑心商贩!我儿子手都烂了!" 男孩裹着纱布的手像发胀的馒头,指缝间渗出黄水。王盟认出那盒拼图边缘的锯齿——正是昨夜老周用新模具赶制的试验品。
人群迅速聚成密不透风的墙,唾沫星子混着雨点砸来。钢笔男挥手让人抬走三轮车,王盟死死攥住车把,掌心被铁锈割出血痕。突然有只手搭上他肩膀,供销社采购员老马叼着烟出现:"小王的货是我们代销点订的。" 烟灰弹在证明信上,正好遮住作废的校名。
骚动中,王盟瞥见刘瘸子蹲在对面屋檐下,手里把玩的正是荧光拼图。那人咧开黄牙一笑,耳垂月牙疤泛着油光。穿呢大衣的女人不知何时消失了,地上散落的拼图碎片沾着可疑的膏药味。
老马把王盟拽进国营食堂后巷,油哈味扑面而来。"五金厂那批手电筒,"他拇指搓着食指,"我要三十支。" 王盟盯着他中山装第三颗纽扣——那里沾着星点荧光涂料,和钢笔男虎口的如出一辙。
雨停了,仓库铁门在风中吱呀作响。王盟就着路灯清点所剩无几的存货,发现十支手电筒不翼而飞。墙根新蹭的自行车辙印朝着纺织厂方向延伸,泥地里混着荧光的脚印却通向北山——那里有片刚划定的个体经营试点区。
第二天,信托商店老头递来皱巴巴的《个体工商营业执照申请表》,背面用铅笔写着"三张照片,街道盖章,找杜股长"。王盟摸着口袋里仅剩的七块西毛钱,想起昨夜老周说的新行当:有人在高价收粮票,黑市价比官价翻两番。
路过邮局时,他看见公告栏贴着打击投机倒把的布告。浆糊未干的红纸下,有张寻人启事在风中轻颤:照片上的碎花棉袄姑娘笑靥如花,失踪日期正是西河集严打那天。王盟突然觉得中山装内袋的申请表重若千钧,纸边摩擦皮肤的触感像极了那夜浸血的手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