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盟蹲在仓库角落,手指着第一批到货的塑料拼图玩具。昏黄的灯泡在头顶摇晃,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扭曲,如同蛰伏在暗处的兽。货箱上积着薄灰,混着机油味的空气里漂浮着木屑颗粒,隔壁铁匠铺传来的敲击声像急促的鼓点,一下下敲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这是1982年深秋的凌晨三点,他刚和木器厂的老周完成最后一批弹珠迷宫的验收。老周粗糙的手掌拍在他肩上时,他分明看到对方浑浊眼底的疑虑——这个年轻人坚持要在迷宫底部刻上“长风”二字,说是品牌烙印,可这年头谁在乎刻字?
“明天西河大集。”王盟将最后一块拼图塞进麻袋,塑料边缘在掌心划出细痕。他想起前世刷短视频时看到的“饥饿营销”,突然抓起墙角半桶红漆,在仓库木门上龙飞凤舞写下“限量三百套”。
晨雾未散,王盟蹬着三轮车冲进集市。车斗里码着五色拼图、印花手帕,最底下藏着十支多功能手电筒——这是他从五金厂废料堆里淘来的瑕疵品,换了彩色塑料外壳。车把上挂着的煤油灯撞在铁架上叮当作响,惊起路边啄食的麻雀。
摊位刚支开,穿碎花棉袄的姑娘就蹲了下来。“这花儿真俊!”她捏着牡丹手帕往辫梢比划,周围立刻围上三五个妇女。王盟余光瞥见斜对面卖头绳的老汉正往这边张望,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钩子。
“三毛?抢钱呐!”尖锐的抱怨刺破喧闹。攥着手帕的大婶突然提高嗓门:“供销社的才一毛五!”人群骚动起来,王盟感觉后背渗出冷汗。他抓起拼图盒子猛地摇晃,塑料片哗啦作响:“您看这长城拼图,孩子玩着就能学历史,学校老师都说好!”
忽然有只生满冻疮的手拽他衣角。穿补丁棉裤的男孩仰着脸,脏兮兮的手指戳向拼图包装:“叔,这里头少块蓝色的。”王盟心里咯噔一声,拆开包装的手指微微发抖——流水线工人偷懒漏装了零件。
“小兔崽子瞎咧咧啥!”斜刺里冲出个穿蓝布衫的汉子,一脚踹翻男孩。王盟认出是五金厂看门的刘瘸子,此刻却健步如飞。男孩的哭声像锥子扎进耳膜,他刚要阻拦,瞥见刘瘸子袖口闪过一抹碎花——正是刚才试手帕的姑娘别在辫子上的样式。
冷汗顺着脊梁滑落。王盟突然扯开嗓子喊:“买两件打九折!买三件送贴画!”摸出昨夜赶制的孙悟空贴画晃了晃,孩子们顿时炸了锅。穿补丁裤的男孩挂着泪珠挤到最前面,攥着皱巴巴的毛票要换拼图。
日头西斜时,王盟数着兜里二十三块六毛钱,指尖沾满钢镚的铁腥味。最后那支手电筒被供销社采购员买走了,对方摸着可调节的灯头啧啧称奇,却在他报价五块时变了脸色。最终三块成交,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年轻人,别太冒尖。”
收摊时发现麻袋裂了道口子,少了三盒拼图。王盟蹲在地上摸索,摸到半截踩烂的烟头——红梅牌,刘瘸子常抽的那种。远处传来熟悉的咳嗽声,他抬头看见老周蹲在巷口抽旱烟,火星在暮色里明灭如诡谲的眼。
推着空车往回走时,夜风卷起墙头“限量三百套”的残破告示。王盟摸了摸内袋里硬邦邦的存折,明天该去信托商店淘辆二手自行车了。身后暗巷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他加快脚步,没看见月光下躺着个穿碎花棉袄的身影,辫子上的手帕浸在血泊里,牡丹花瓣红得妖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