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伯特将那封密信翻来覆去看了三遍，手指着“魔眼”图案的边缘，心中却像压了一块铅。
他没有惊动其他人。
伊莎贝尔正在照顾受伤的西蒙，修女玛尔塔则在角落里低声祈祷。
黑鸦巷阁楼外夜风呼啸，壁炉中的火焰跳跃不定，投下摇曳的影子，仿佛整个屋子都在低语。
他起身走向伊莎贝尔，将信纸递给她。
“我们得去一趟。”
伊莎贝尔接过信纸，眉头微蹙，片刻后点了点头：“旧码头仓库……今晚？”
“是的。”阿尔伯特的声音很低，“‘圣光之手’，这是二十年前负责屠灭你们家族的教会审判团残余势力。如果他们真的掌握关于魔眼的情报，我们必须知道。”
伊莎贝尔没有多问，只是将信折起藏入袖中。
她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我需要时间准备。”
一个小时后，两人己换上伪装——阿尔伯特扮成地下行会的一名信使，衣襟上缝着一只乌鸦衔环的徽记；而伊莎贝尔则是一身哑女仆从打扮，头戴兜帽，手中握着一束凋谢的玫瑰花。
她的眼睛虽然看不见，却能凭借“读影术”感知周遭的一切。
旧码头在银港最北端，靠近潮汐巷口。
那里曾是商人走私货物的秘密集散地，如今早己荒废，只有老鼠与流浪汉仍在黑暗中游荡。
当他们抵达时，仓库周围己有数人守候。
昏黄的灯光从破败的木窗中漏出，映照着地面斑驳的水渍与干涸的血迹。
阿尔伯特靠着墙根蹲下，仔细观察着进出的人影。
“老猫”卡洛·维罗纳的情报网横跨银港的黑市与地下行会，他是个双面间谍，为钱卖命，但这次交易显然非同寻常。
如果真是他出卖了他们，那么他不会亲自露面——但他的助手米拉一定会带着那个皮影匣出现。
“你在外围准备。”阿尔伯特低声对伊莎贝尔说，“如果情况不对，我会发出信号。”
伊莎贝尔轻轻点头，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影偶，那是只猫的轮廓，兽皮己被岁月侵蚀得发白。
她在指尖划过一道暗红印记，影偶在地面上投下的影子突然微微扭动了一下，如活物般伏地潜行。
“它会找到我。”她轻声道。
阿尔伯特没再说话，悄然绕至仓库后门，借助一根断裂的横梁攀上屋顶，透过破损的瓦片窥视内部。
交易己经开始。
昏黄的灯光照亮中央一张长桌，几名身穿深色斗篷的男人正围坐其旁。
其中一人正是“老猫”本人。
阿尔伯特心头一震。
不对劲。
他本不该亲自现身。
以他的谨慎，绝不会在这种场合暴露身份。
“老猫”坐在主位，神情从容，手中把玩着一枚铜制怀表，表盖上刻着“圣光之手”的纹章。
他旁边站着的是米拉，那个总穿着灰色罩衫、永远沉默寡言的女人。
她的怀里抱着一个黑色木匣，匣身上缠绕着红色丝线。
阿尔伯特屏住呼吸。
那木匣的形状、大小，都与他在地下迷宫中看到的“魔眼”装置极为相似。
“交易开始吧。”一名身穿教士长袍的男人开口，声音低沉，“我们需要确认物品的真实性。”
“当然。”“老猫”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不过在此之前，我想提醒各位——今晚这单买卖，不止是我们几个知道。”
他话音未落，仓库一侧的窗户突然被什么东西撞碎。
阿尔伯特猛地缩回身子，心跳骤然加快。
有埋伏？
他迅速判断形势，脑海中飞速分析可能的敌人：教会？
还是其他行会？
亦或是……
不，不是外部威胁。
是他自己阵营出了问题。
“老猫”不可能如此高调地出现在这里，除非他早有安排。
他是在等谁？
就在他思索之际，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他回头望去，只见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是一个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穿修士服，左眼用一条黑布遮着。
小修士西蒙。
阿尔伯特瞳孔一缩。
他不是还昏迷在阁楼吗？
西蒙抬头望向他，眼中透出一丝异样的光芒。
“你也来了？”他轻声说，“看来我们都收到了那封信。”
阿尔伯特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警惕地盯着西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谁带你来的？”
西蒙没有回答，而是轻轻抬起手，指向仓库的方向。
“他们在等你进去。”他说，“你是下一个中间人。”
阿尔伯特皱眉，心跳愈发急促。
“你怎么知道这些？”
西蒙嘴角微微扬起，眼神却空洞而冰冷。
“因为我看见了。”
那一刻，阿尔伯特终于意识到——
西蒙的那只被蒙住的眼睛，并不是瞎的。
他是真正的魔眼继承者。
但他没时间深究。
因为下方交易台己经响起一阵低沉的鼓声。
阿尔伯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襟，悄悄滑下屋顶，沿着阴影缓缓靠近仓库入口。
他要进入交易现场。
他要用行会口音试探“老猫”。
他要找出那个隐藏在他们之间的叛徒。
“听说你要卖的是……‘能照见未来的魔眼’。”阿尔伯特低声说完那句话，目光紧盯着“老猫”卡洛·维罗纳的脸色变化。
后者微微一笑，眼神却冷得像冰。
“教会不信，但他们的主子信。”
“他们的主子？”阿尔伯特故意装出疑惑的语气，“你是说……教皇厅？”
“老猫”轻轻着铜怀表，嘴角扬起一丝讥讽：“你以为这单买卖只是银港内部的事？错。‘圣光之手’不过是条牵线狗，真正的买主，连他们都不敢首呼其名。”
话音刚落，仓库内忽然一阵异样的震动。
米拉站在桌边，神情呆滞，身体微微抽搐，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控制。
她怀中的黑色木匣滑落下来，啪嗒一声掉在地砖上。
阿尔伯特心头一震，立刻明白是伊莎贝尔出手了。
他几步上前，弯腰拾起木匣，动作干净利落，几乎不带任何犹豫。
他迅速打开匣盖——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残缺的皮影布片，边缘焦黄，中间画着一座模糊的钟楼与一道半掩的眼瞳图案。
他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这是……魔眼第三块碎片的位置！”
他心中震惊不己。
前两块碎片分别藏在“血月之夜”的现场遗迹与地下行会的秘密账簿中，而这一块……竟被“圣光之手”掌握，并打算作为交易筹码？
还没等他细想，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喝：“你不是行会的人！”
阿尔伯特猛然回头，只见教士安杰洛己拔剑出鞘，寒光如蛇般刺破昏暗的空气。
他的眼神锐利，杀意毫不掩饰。
“动手！”他厉声下令。
混乱瞬间爆发。
几名黑衣护卫扑向阿尔伯特，脚步声、金属碰撞声、喊叫声混作一团。
阿尔伯特来不及思考，猛地后退一步，将木匣塞进怀中，同时抽出腰间短匕格挡。
一名袭击者挥刀砍来，他侧身避开，匕首划过对方手腕，鲜血飞溅。
就在这时，整个仓库的灯光突然剧烈晃动，墙角的油灯接连熄灭，只剩下中央那盏孤灯仍在颤抖。
黑暗中，无数影偶开始扭动起来。
原本挂在墙上的皮影、地上的物件阴影，仿佛活过来一般，扭曲变形，相互缠绕，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影网，笼罩整个空间。
伊莎贝尔发动了“影缚术”。
她早己埋下伏笔，在潜入时悄悄将影偶的影子接入现场的光影结构之中。
此刻她心念一动，所有影偶便如蛛网般张开，将敌人困在交错的幻象中。
“快走！”阿尔伯特大吼。
他抓住机会冲向门口，脚下一绊，差点摔倒，但他咬牙撑住，踉跄着奔向出口。
身后，有人在惨叫，有人在挣扎，影子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他们的西肢，拖拽他们进入更深的黑暗。
伊莎贝尔回头看了他一眼，她没有立即跟上，而是继续操控影偶扩大混乱范围，为阿尔伯特争取时间。
阿尔伯特冲出仓库，夜风迎面扑来，带着海水与腐朽的气息。
他不敢停留，沿着巷道狂奔，穿过几条小路，终于在一个废弃的水车房后与伊莎贝尔汇合。
两人气喘吁吁，浑身湿透，脸上沾满尘土与汗水。
远处的仓库方向仍能听见打斗声与火光闪烁，但他们己无暇顾及。
“我们得离开这里。”伊莎贝尔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老猫’不会善罢甘休。”
阿尔伯特点头，从怀中取出那个木匣，轻轻打开。
那张皮影地图残片在烛火下泛着微弱的金光，仿佛隐藏着什么未曾揭开的秘密。
他皱眉看着上面的图案，手指轻轻抚摸着那座钟楼的轮廓，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念头：
这座钟楼……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可就在他准备开口时，伊莎贝尔忽然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别说话。”
他愣了一下，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不远处的巷口，一道人影正缓缓靠近。
那人披着深色斗篷，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
阿尔伯特的心猛地一沉。
那人站在原地，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存在，却没有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等待着什么。
然后，他缓缓抬起一只手，指了指阿尔伯特手中的木匣，又指向自己的眼睛。
那一刻，阿尔伯特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脑门。
那人……也有一只“魔眼”。
